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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蘇大為沒開口前，誰也不敢主動提他。

    這仿佛是大唐朝廷的禁忌。

    完全是蘇大為昔日那些作為，一怒屠光白馬寺，殺光各路異人血腥手段，甚至無視李治口諭，說走就走那種任性妄為的形像，給嚇住的。

    蘇郡公用兵真如神，但是他這脾氣，也是一等一的古怪。

    若是性子上來，只怕自己腦袋不保。

    昔年在含元殿上，那幾個因非議蘇在灰，被拖下去活活打死的大臣，令眾人記憶猶新。

    是以蘇大為不主動站出來，別人不敢提。

    但他主動說愿意帶兵。

    所有人都是歡欣鼓舞，覺得大事定矣。

    除了一位——

    當(dāng)朝皇帝李弘向蘇大為發(fā)出哀叫：“阿舅，你……你出征也不防帶上我，朕在軍中，定能鼓舞士氣，有大唐皇帝坐鎮(zhèn)，那些胡人一定都會乖乖用命。再說昔年太宗皇帝不也是提兵親征，朕……”

    “胡鬧！”

    武媚娘一聲低叱，用力一甩長袖，柳眉倒豎：“堂堂一國之君，說話如此孟浪，罰你退朝后回去把‘為君之道’抄百遍。”

    “是。”

    李弘一個激靈。

    仿佛又回到幼時，隨口應(yīng)下，才反應(yīng)過來，暗叫不好。

    阿舅當(dāng)面，母后都可以隨意把自己搓扁捏圓，在母后面前絲毫挺不起腰桿。

    阿舅若不在朝……

    我命休矣。

    李弘臉色瞬間蒼白。

    兩眼失去神采。

    群臣在一旁一個個低下頭，眼觀鼻，鼻觀心，只當(dāng)看不見。

    這母子兩的沖突，外臣怎敢輕易開口。

    不過要說到太宗李世民，人家是馬上皇帝，大唐都是人家天策府打下來的。

    開創(chuàng)基業(yè)之主，領(lǐng)兵出征，自無不可。

    從李治朝起，大唐皇帝便是治天下的皇帝。

    天皇大帝終其一身，出最遠(yuǎn)的門子，也不過去泰山封了個禪。

    那啥，陛下，您這沒出過關(guān)隴的，還是乖乖皇宮里待著，別舔亂了。

    眾臣子暗自交換著眼神。

    蘇大為上前一步，先向武后點點頭，再向李弘道：“陛下，請聽臣一言。”

    見蘇大為向自己開口，李弘精神稍振。

    “阿舅……”

    “區(qū)區(qū)大食國幾個將軍，若要我大唐天可汗出陣，未免太過抬舉他們。”

    蘇大為微微一笑，笑容里，自有一種從容不迫，運籌帷幄的自信氣度。

    “而且臣在前方打仗，也需賴陛下、天后在后方安排后勤支援之事，此事或許比在前方作戰(zhàn)更緊要。所以陛下，就安心在朝中，治理大唐天下，靜待臣的好消息。”

    “阿……郡公，那朕……”

    李弘的臉色越發(fā)白。

    有幾分畏懼的看向武媚娘。

    剛好武媚娘也向他看過來。

    那眼神，仿佛藏著冰雪一般。

    看得李弘一個哆嗦。

    猶如老鼠遇見貓。

    蘇大為看在眼里，心知以武后的手腕權(quán)謀，自己若不在朝中，單憑李弘自己，當(dāng)真不是對手。

    沒準(zhǔn)仗還沒打完，皇帝李弘已經(jīng)被廢了。

    歷史上，李弘是在繼位前，突然暴斃。

    接著被立為太子的李賢，與武后發(fā)生政爭。

    最后斗爭失敗，被武媚娘廢掉，貶入蜀中。

    之后接替的李顯，幾番起落。

    最終熬死了武則天，才得以上位。

    政治斗爭就是如此殘酷。

    不以親情為念。

    套用一句話“天家豈有私情”？

    武媚娘，對這個結(jié)果十分滿意。

    雖然中間有些拖沓，讓武后有些不滿。

    但最終的結(jié)果，總算是把蘇大為這個礙眼的給踢開了。

    以后朝中之事，將由她一手遮天。

    想到此處，得意之情油然而生。

    這便是天意。

    天意所歸。

    哪怕是阿彌你，也無法逆天而行。

    正在心中如此想時，就見蘇大為叉手行禮道：“陛下、天后，雖然陛下方才說親征，臣以為不可行，但誠如陛下所說，若有天家人在軍中，對鼓舞士氣，威懾諸夷，有著莫大的好處。

    此次出征，實乃我大唐最疲弱之時。

    所以臣懇請陛下與天后，許皇子入軍任監(jiān)軍，以壯我軍。”

    好家伙！

    當(dāng)真是好家伙！

    蘇大為這話說出來，武媚娘的笑容立刻就凝結(jié)在臉上。

    旁邊的大臣狄仁杰、閻立本等人，也是一臉懵逼。

    包括李弘在內(nèi)，一瞬間都失去了表情管理。

    露出頗為夸張震驚的神色。

    這是……

    蘇郡公這是要……

    這是監(jiān)軍的事嗎？

    這是反將武后一軍啊！

    整個議政大殿上，安靜到落針可聞。

    三省六部主官，十二衛(wèi)大將軍，左右宰相，邢國公等人，全都摒住了呼吸，不敢打擾。

    聲怕自己出聲，將武后的雷霆怒火，引到自己身上。

    武媚娘兩眼微瞇，媚眼如絲。

    眼神甚是嫵媚。

    但袖中的手指，已然攥緊。

    蘇大為既然提出來，就是有備而來。

    旁的皇子他不會要。

    必然是沖著武媚娘另幾個親兒子來的。

    而且他既然開口，就是在談條件。

    武媚娘若是不答應(yīng)……

    不答應(yīng)的話，只怕蘇大為也不會輕易答應(yīng)出征。

    到那時，又不知會提出何種獅子大開口的條件。

    “蘇郡公……不知想要哪位皇子做監(jiān)軍？”

    武媚娘越是憤怒，神色越是嫵媚。

    笑容也越是危險。

    “好教天后得知，臣意請沛王、英王、冀王隨軍，任征西軍監(jiān)軍。”

    這話一出來，躲在屏風(fēng)后的李賢、李顯和李旦三人，腦子嗡地一下，徹底凌亂了。

    干我啥事？

    我們只想斗斗雞，玩玩鳥。

    偶爾有點小野心，或者玩幾個小宮女。

    怎么出征作戰(zhàn)這種事，會落在咱們頭上？

    監(jiān)軍？

    我監(jiān)你媽啊！

    當(dāng)真是人在家中坐，鍋從天上來。

    蘇大為你不得好死！

    李賢只覺得整個人都不好了。

    大殿上，蘇大為向武媚娘叉手行禮，聲音坦然道：“還請武后許臣之請，否則以一萬府兵，對十五萬大食人，還有五六萬突厥叛軍，反覆無常之胡人。

    臣，實在無信心。”

    沒信心？

    我信你個鬼！

    滿大唐將軍，誰不知道你蘇大為用兵奸詐如鬼。

    從來都是先為不可勝，以待敵之可勝。

    俗稱烏龜暴走流。

    自己先防得水滴不漏，有十足把握，才會用兵。

    尼瑪，打吐蕃時，就那么點人手。

    還有高原反應(yīng)，硬是被你玩出花活來了。

    用吐谷渾人仆從和吐蕃人對砍。

    再把打敗的吐蕃人收編做仆從。

    最后帶著一幫嗷嗷叫的仆從軍，沖進邏些城，把他們自己都城給屠光搶光了。

    你這個屠夫，你會做沒把握的事？

    你特么敢站出來，就一定是有把握。

    所謂什么監(jiān)軍，嘿嘿……不過是拿在手上做人質(zhì)吧？

    在場的個個都是官場老油條。

    蘇大為這點心機，被他們一眼看穿。

    看是看穿是一回事，能不能應(yīng)對又是一回事。

    無論是于公于私，似乎都沒有反對的理由啊。

    畢竟天后與自己的兒子撕逼。

    無論誰輸誰贏，朝廷上只怕都會來一波大換血。

    若是能平安渡日，誰也不想折騰。

    安心理政，再賺點小錢錢，順帶實現(xiàn)一下家國理想，給百姓弄點實惠不好嗎？

    至于誰當(dāng)皇帝……

    反正都是你們李家的事。

    你，你武媚娘也別鬧了。

    鬧個什么勁。

    就算讓你掌權(quán)，你還能活多少年啊？

    死了以后，這大權(quán)不給自己兒子，你還想給誰？

    給你們武家人？

    那不被天下人給生吞活剝了？

    再說武家人，當(dāng)初不地道，把楊氏和武媚娘姐妹趕出家，流落街頭，險些餓死。

    武媚娘掌權(quán)后，反手把兩個同父異母的哥哥發(fā)配嶺南。

    下手干脆狠辣。

    所以武媚娘和武家人，也結(jié)了死仇了。

    這也是當(dāng)年李治放心讓武媚娘代他處理朝政的緣由。

    從本質(zhì)上說，武媚娘就是一個孤臣。

    替李治背鍋的。

    這種人，沒有親人，沒有朋友，沒有親信。

    唯一有的就是兒子。

    和李治生的兒子。

    武媚娘或許還想掙扎一下。

    為自己心中的那個夢想，想嘗嘗做女帝的滋味。

    讓天下男兒知道，她一介女兒身，也能做九五至尊。

    把天下男兒都踩在腳下。

    報復(fù)他自小受到武氏兄長虐待。

    受到太宗李世民提防打壓。

    不就因為我是女人嗎？

    不就因為我有能力和野心嗎？

    就防我和防賊一樣。

    陳碩真說過，女子也不比男人差。

    男人能做的，我們女人一樣能做。

    而且還能做得更好。

    區(qū)別高下的，只有實力與能力，與是男是女，毫無干系。

    武媚娘心中積攢著一股力量。

    是源自她幼年和少年時不公的待遇。

    她需要用一種手段，實現(xiàn)抱負(fù)，實現(xiàn)自我價值。

    讓天下人都看到，她的光芒。

    但是眼下，她必須有一個現(xiàn)實的難題要克服。

    要把成為障礙的蘇大為從朝中踢開。

    得讓蘇大為自己心甘情愿走。

    而要蘇大為情愿，就得滿足蘇大為的要求，將李賢、李顯和李旦交給他帶到軍中。

    這意味著什么？

    這意味著，武媚娘失去廢掉李弘的可能性。

    若是幾位皇子都在宮中，武媚娘大可趁蘇大為出征后，興廢立之事。

    廢掉李弘，再封李賢做皇太子。

    而她做為太后，可以繼續(xù)掌監(jiān)國之權(quán)。

    培植親信，統(tǒng)馭群臣。

    時機成熟，她就可以登上最高的位置。

    嘗一嘗女帝的滋味。

    就像當(dāng)年陳碩真一樣。

    就算蘇大為回來，木已成舟。

    一切為時已晚。

    此去西域，不算作戰(zhàn)時間。

    大軍來回往返。

    也須兩年時光。

    足夠了。

    可蘇大為看穿了這一切，要帶其余皇子隨軍。

    這讓武媚娘還怎么玩？

    親兒子都在蘇大為手上。

    若廢李弘，立李賢，立李顯、李旦？

    信不信到時蘇大為帶著“太子們”殺回來，搞個擁立之功？

    若是立其余妃嬪與李治生的皇子呢？

    理論上不是不可以，但武媚娘非人家親母，在大義名份上，就有些缺失。

    若把人家親母做掉。

    或者把別的皇子過繼自己膝下……

    不，不行，自己有親兒子，這么做太復(fù)雜。

    天下無數(shù)雙眼睛都看著。

    做得太明顯，只會失去人心。

    而且身為皇后，她與李治的皇子才是正統(tǒng)。

    才有大義名份。

    其余妃嬪生的皇子，沒這個作用。

    怎么辦？

    蘇大為兩眼直視武媚娘。

    看著武媚娘雙眸微微發(fā)紅。

    看她雙肩微微顫抖。

    不由心中暗道：媚娘阿姊，你打算怎么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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