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不是我剛才說的‘一個來體驗生活尋求素材的作家先生與‘人類經驗系統’的主要開發者之間，并沒有什么其他特別的關聯’這句話讓你起了疑心？”莫遠很想探究個明白，“畢竟之前說過我和令尊是好友，而剛才的那些話，隱約顯得不和諧?！?

    “我一開始就知道你在撒謊。”吳欣噙著笑意。

    “是嗎？”莫遠有些失望，原來自己的演技這么糟糕，想起自己原本得意的樣子，真是可笑啊，“可是，你是怎么做到的呢？是我漏洞太明顯嗎？”

    “不，和你的說辭行事都無關。”

    “那是因為什么讓你一開始就發現我在撒謊呢？”莫遠很想得到答案。

    吳欣望著父親的方向，答道：“他沒有朋友?！?

    “是這樣……”莫遠無法理解這世上竟能存在著沒有朋友的人，“或許是他忙于科研，所以無暇于交際吧，或者，是那種君子之交淡如水的……”

    “他的確沒有朋友，或者說，不需要朋友。他是個自私的人。”吳欣平靜地說著，“當然，自私并不妨礙他成為一個杰出的計算機科學家，準確的說，是一個同時精通心理學、哲學、語言學、人類學和神經科學的杰出的計算機科學家?！?

    “嗯，我知道令尊是個極其聰明的人，即使不了解的他的成就，單從他的女兒身上便能知一二?！?

    “你是在夸贊我聰明嗎？其實，關于經驗系統，你所注意到的那些問題，都是我們當時開發系統所考慮的關鍵問題；你根據你所知的信息，做出的推理，也基本都是正確的；況且，即使就算完全是巧合，讓我爸在經驗系統中遇到了你，我想，那也絕不是一個笨蛋能擁有的運氣?！眳切捞ь^望著天花板，瞇著眼，“你知道嗎？小時候，我喜歡瞇著眼，看日光燈，隨著我瞇眼的程度不同，光線會有各種變化，有時呈帶狀，有時會彎曲，甚至能出現彩虹，我覺得很神奇。可當我長大后，我了解了光的反射折射衍射，我了解的越多，我兒時曾體會過的‘神奇’就越少。人越聰明，對世界的了解越深入，樂趣就越少，所以，聰明有什么好的？像我爸那樣躺在那里扮植物嗎？”

    莫遠不知道該如何回答，或許，吳欣只是在自言自語，并沒有想過要莫遠回答什么。莫遠選擇了沉默。

    忽然間，屋子里的空氣彷佛都凝結了。

    莫遠想緩解下這讓人不適的尷尬，“額，你以前不是都‘家嚴’‘家嚴’的嗎？怎么現在開始稱呼‘我爸’了呢？”這么長時間以來，第一個完全和經驗系統沒什么關系的問題。

    “哈，‘家嚴’是說給外人聽的，其實，我很厭煩這些謙稱敬語什么的。”吳欣笑道。

    “怪我怪我，老是一口一個‘令尊’，讓您一口一個‘家嚴’的，難為您了”，莫遠舒了口氣，氣氛總算又融洽了起來，“不過，你好像真的不怎么擔心你父親啊?！?

    “‘這世界上的各種激動人心的奇景奇跡，讓人意想不到的各種情景狀況，我都要成為那第一個體驗到的人’，記得我說過的這幾句話嗎？”吳欣問道。

    “記得。”

    “你若想第一個體驗珠穆朗瑪峰上看日出的感受，在沒有前人的經驗可供參考的條件下，必然要為此付出超越常人的努力，平靜地接受各種已知未知的風險，做好隨時失去生命的準備，若是連這點覺悟都沒有的話，怎配第一個欣賞珠峰日出的絕景呢？”

    “你的意思是，你父親早已有了相當的覺悟?！?

    “如果，我在那里驚慌失措，簡直就是對我父親覺悟的羞辱?！眳切滥樕祥W過一絲激動，“他不愿與人分享，凡事，都想自己第一個得到，第一個體驗，那是他的自私，但是，他也擁有配得上這份自私的覺悟。”

    “所以，你并不是不關心你的父親，只是沒有以‘驚慌失措’表現出來”，莫遠發覺之前自己的想法太過幼稚。

    “是啊，‘驚慌失措’的分析數據也是分析，‘平靜’的分析數據也是分析，有個作家先生陪著分析數據也是分析，我何必非得弄得自己凄凄慘慘呢？‘爸爸，你快醒來吧！’，要是這么呼喊有用的話，我寧可我爸就一直在那里扮植物，別醒來了?！?

    莫遠微微一笑，吳欣這話看似玩笑，卻鋒芒畢露，想必，吳天更是個“無情”的人，所以，才沒有朋友。

    “我覺得是時候該討論一下進入經驗系統的事情了，畢竟，再如何有覺悟，有了危險，還是盡快解救為好。”莫遠誠懇地說道。

    “好的……”吳欣話說一半，忽然有些站立不穩，眼睛微合，正要失去平衡時，莫遠急忙上前，吳欣倒在他懷里，暈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