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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素萍”這三個字，尚未沖出湯山的喉嚨，便被生生地咽了回去。

    逃亡過程的后半段路，湯山一直在處理自己的嘴巴。吐出滿嘴的泥沙，用袖子擦干滿臉的血跡。沒有時間思考，當(dāng)然更沒時間去悲傷。

    拖拉機(jī)進(jìn)城后，因為人流太多而速度緩慢，湯山找了個稍顯空曠的地方，翻身跳下車，拍拍身上的塵土，擠入人行道，立即引來諸多路人的目光。除了幾個買菜的老太太、幾個拄著拐杖活動筋骨的老頭子，居然還有兩三個勉強(qiáng)可以用“性感”來形容的年輕女子。

    大街上吸引途人回頭，在湯山的生命里還算首次。他的虛榮心瞬間被填滿，暫時忘記了逃離學(xué)校時的悲傷。

    湯山調(diào)整了一下心情，朝一個扭著腰肢走過的姑娘，吹了一聲口哨，結(jié)果人家向他翻了一個白眼，嘴巴一張一合，似乎還罵了句粗話。

    具體罵的是什么，被旁邊響著大喇叭駛過的汽車聲淹沒了，湯山?jīng)]聽清，從嘴形上看來，又沒哪一個中國粗話對得上。湯山費(fèi)盡心思拼了老半天，才發(fā)現(xiàn)對方說的是好萊塢電影里那句常見的英文臺詞：

    “發(fā)克油。”

    湯山一時大怒。罵人就罷了，還裝大尾巴狼用英文？他當(dāng)即就要回罵，可自己在學(xué)校學(xué)了這么些年英語，張嘴卻說不出一個完整的句子，舌頭舒卷老半天，最后還是罵了句本地土話：

    “我*靠，得意什么？你只不過屁股大一點，從前面看也就是個太平公主。而且臉上還有麻子。”

    這是湯山逃出校門之后說的第一句話。這句話，從一定程度上奠定了他后來的語言習(xí)慣。尤其是“我*靠”兩個字，從這一刻開始，便成了他的口頭禪。

    麻臉姑娘沒聽見他的罵聲，扭著屁股走遠(yuǎn)了。倒是旁邊一個拿蔥的老太太，撇著嘴看了他老半天，似乎見到一個會說話的怪物。

    湯山走過秀水大廈，從商店櫥窗的玻璃上，看到了自己的形象，才知道自己剛才回頭率那么高，并非因為他從天而降的現(xiàn)身方式，也不是因為他長得多么玉樹臨風(fēng)，而是因為，他的樣子實在是不堪入目。

    滿頭亂發(fā)里全是灰塵，一張臟臉上點綴著斑斑血跡。雙目無神，鼻子扁蹋，上下嘴唇腫得像兩根香腸。全怪拖拉機(jī)上突如其來的那一磕。

    湯山站在玻璃前滿心沮喪。沒想到自己一踏入江湖，給人的第一印象是如此的狼狽不堪。難怪剛才那姑娘對他的口哨挑逗，要報以英文粗話。老太太看他的目光，也是充斥著不屑。

    湯山的長相和整體形象，其實在學(xué)校里算是上等，身高一米七五，五官端正，除了因生長于農(nóng)村，皮膚有點糙黑之外，幾乎沒什么大的缺點。班上那幾個胖妞，總是有意無意地圍在他身邊，不是要支筆，便是要本作業(yè)薄。惟有同桌江素萍，對他愛理不理，有時見他與胖妞們打情罵俏，還會惡狠狠地投來幾個嘲諷的眼神。

    湯山不希望自己影響市容，打算進(jìn)入秀水大廈的免費(fèi)衛(wèi)生間，整理滿頭亂發(fā)，洗干凈臉面。但他離旋轉(zhuǎn)大門尚有十步之遙，保安便走過來將他攔住了，似笑非笑地對他說：

    “這是高檔地方，叫化子和瘋子不能入內(nèi)。”

    湯山盯著保安的脖子看了很久，尋思自己要用多大的勁，才能將這個狗眼看人低的壞蛋掐死。但這想法還來不及付諸行動，又走來另一個保安，不懷好意地瞪著湯山，問其同伴：

    “什么事？這個渾身是泥的家伙哪來的？”

    一個尚且對付不了，再加一個，湯山當(dāng)然是萬萬抵?jǐn)巢蛔〉摹Ｓ谑牵B粗話都沒罵出口，悻悻地倒退著走了。

    湯山就這樣一直走到東里橋，從橋的一端，沿一條踩出來的小道，下到河邊，草草地洗了一下頭發(fā)和臉面。最后以水面為鏡子，自我觀看了良久，覺得恢復(fù)了往日的部分神采，才原路返回橋頂，開始思考自己的江湖生涯下一步該怎么走。

    這時，他發(fā)現(xiàn)橋端坐著一個老人，離他不過五步之遠(yuǎn)。老人的前面擺著一副象棋殘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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