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頁 花了好大力氣,才將一口豬皮艱難咽下,這李四郎卻又一聲嘆氣,將木刺扔入火堆,激蕩起了一點零散火星: “不錯,不錯,那是河北,不像晉地這里,還對朝廷信任有加……” “不過留下的這些人應該能成。”張行想了一想,重新穿了一塊豬皮,繼續來烤。“大規模赦免罪人本就是圍城一開始時的言語,沒理由在這等事上再打折扣,何況的確有功……倒是城內那個樣子,還有城外被掃蕩的這么多城鎮鄉村,只是免一年稅賦,怕是有些難安人心。” “便是說免三年,也沒用,反倒是免一年最實在。”李定冷笑道。“因為真正有用就這一年。一年后,朝廷還能不能控制馬邑的局勢都不好說……城鎮一空,很多人拖家帶口都被都藍提前送到毒漠后面去了,便是幽州那邊的騎兵跟上去在苦海邊上追回來一些,也不足以填充本地……接下來馬邑和雁門北半截必然是許多邊地部落的地盤,強人林立,也不知道朝廷能給王仁恭留多少人鎮壓著……這么一想,太原以北都好不了,說不定還會擴散起來。” 張行想了一想,一聲嘆氣……若非如此,他當日為何勸那兩個婦女一旦回家發現男人沒回來,就立即南下呢? 這么想著,他卻是將手中烤了一半的豬皮遞給了對方。 “張三郎也憂國憂民?”李定接過豬皮,咬了一口,發現半生,便繼續來烤。“其實要我說,這些被擄走的人,也就是一開始有些艱難,真要是熬過去了,在都藍那里,怕是也沒差……” “國不知有民,則民不知有國。”張行瞥了眼好奇來聽的小周,從后者手里接過又一塊豬皮,沒有半點顧忌。“所以,我只憂民,不憂國……” “你倒是看開了。”李定似笑非笑。“可為什么還是出去了?” “若不是秦寶自作主張,憂心他出事,我一定與你一起在城內賞月。”說著,張行一手烤肉皮,一手指天,卻又醒悟,此時月初,雙月皆隱,哪來的月。 “其實單說舒坦,出去反而是福氣。”李定略顯醒悟,同時收起笑意,嚴肅起來。“這些天城內委實艱難……我曉得圍城艱難,卻不料如此艱難,上上下下都好像被掐住脖子一般,便是城防嚴謹,可悶都能悶死人,明明沒有時疫,可一個偶感風寒,卻能將多少修為之士給弄倒……可見,古之名將,不光是要熟讀兵書、學習后勤,還都得在真正的上歷練起來才行。” “這是廢話,自古以來,人才本就多是歷練出來的。”張行搖頭不止。“時勢造英雄,英雄促時事……” “時勢也能造荒悖可笑之徒,而荒悖可笑之徒亦可促時事。”李定原本要去吃豬皮,聞言后卻忽然作色。“你信也不信?” “我信。”張行坦誠以對。“但時也勢也,這次出去,我就經常想,今日之官明日之賊,今日英雄明日小人,今日庸俗明日豪杰,時局一當有變,就未必是那會事了……就好像上次在關西,咱們說司馬相公時,我似乎就曾經跟你說過,我一直覺得,朝中這些所謂庸俗之徒,包括今日正在城內丑態畢露之輩,未必是無能之人,未必不能做忠臣良將……只是這個體制,這個局勢,這個朝廷,這個首腦,所以如此。” 李定沉默了下來……隔了許久,方才狠狠咬下了已經烤的半焦的豬皮:“你說的有道理!” “要這么說的話,如果時局有變,張三哥會是什么人物呢?”就在這時,一直認真聽講的好孩子周行范又一次沒有忍住。 豬皮快考好的張行立即含笑來答:“說不定會去畫畫,或者寫小說。” “你家張三哥,若生治世,必為國之能臣。”李定咽下第二塊豬皮,冷笑接口。“這個說法,你應該早就知道吧?” “那是自然。”小周昂然笑道。“自隨張三哥第一次入靖安臺,便從曹中丞那里聽得類似言語,其他人也都說三哥遲早要入南衙,稱量天下,制定規矩。” 倒是張行,聽著這話似乎有點耳熟,趕緊將自己剛剛烤好的豬皮遞了過去,然后匆匆插嘴:“按照這位李四郎的一貫大言,接下來該說,我若生于亂世,必是什么能使血流天下的梟雄了。” “我改想法了。”李定接過今日第三塊豬皮,奮力嚼下,然后嚴肅以對。“日后的事情,誰能曉得?唯獨看你今日舉止,貌似平淡,卻已經隱隱有荒年之谷的氣象了……而如今,荒年就在眼前!” 張行聽得沒意思,當即撇嘴:“哪有治世之能臣,亂世之梟雄聽起來豪邁?” 李定氣急,再度將手中木刺扔入火種。 幾乎是同一時間,水泄不通的城內郡守府大堂上,似乎曉得利害的圣人也正在與自己的宰執們商討此次出行的收尾。 到此為止,這次出巡弄個虎頭蛇尾已經是躲不掉了。 但是,圣人似乎還有別的想法。 “明日一早啟程,即刻先行太原當然無妨,但一定要回東都嗎?”圣人明顯焦躁。 “陛下!”首相蘇巍目瞪口呆,不顧一切出來勸阻。“這個時候千萬不能開玩笑,隨行軍士、官吏、宮人都是東都人,而他們經歷了這一次圍城,已經到了極限,如果圣人還要再往他出,怕是要弄出天大亂子的!” “什么亂子?!”圣人異常不耐。 蘇巍看到圣人發怒,一時氣虛。 倒是刑部尚書衛赤,毫不猶豫轉出隊列,昂然做答:“回稟陛下,都藍可汗敢做的亂子,上五軍怕是也敢做。” “一群亂臣賊子!”圣人當即大怒,復又長長呼吸,然后匆匆擺手,引得王代積、陳凌等其他初次見到這幅場景的救援高端人士齊齊愕然。“那就回東都,回去過年……行了吧?” 堂上一時沉默,所有人你看我,我看你,偏偏無人應聲,也無人告退。 圣人稍一思索,立即醒悟:“賞賜的事情,回到太原再說……只頒布旨意,安撫本地官民即可。” “陛下。”衛赤沒有辦法,誠懇拱手。“莫忘了六品平地而起的承諾,不然禁軍軍心不穩。” 皇帝恍然,卻又猶疑起來:“此事還需從長計議……朕非是說不賞,但彼時心急如焚,誤聽人言,也不妥當……若是他們俱為六品身,不說別的,回到東都,上五軍其他兩軍怎么辦?” 眾臣工立即面色尷尬起來。 這是之前便想到的問題,六品平地起確實很荒誕,可是圣人被那完全可以取他性命的一箭嚇到,失態失衡,不顧一切,似乎也是人之常理……可現在整出來這個大麻煩,簡直讓人頭大。 按照原計劃履行承諾,軍隊和大魏的官職就不要指望有什么威信了。 可若是不履行承諾,有句話大家不好說……可如果真有人說天子失信于天下,朝廷又怎么辯駁呢?無形的傷害,也是傷害。 “陛下。”司馬長纓長呼了一口氣。“臣覺得,此事確需從長計議,因為此事不光是守城的三萬人,還有幽州總管府和晉地的援兵,攏共怕是不下七八萬人,過幾日北荒、洛陽、關西的援兵和請賞怕是也要到……如果給六品平地起,這些人怎么辦?都給這個待遇,國家是撐不住的。所以,臣以為,可以大賞、多賞,比如定個兩百位殊勛,弄個一千五百人甚至三千人的勛功,都沒問題,但委實不能因為一言之事,壞了大魏體統……這件事情,臣有天大的責任,請陛下務必公開當眾點明,這樣,若是上下有怨氣,也能讓老臣做些承受。” 第(2/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