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頁
這倒不是所謂“來不及”和“大事”的沖擊……他對此事早有預料,否則也不會急匆匆的去跑官了,即便是事情來得太快、太急,以至于跑官猝然失敗,也沒有過分觸動他。
真正讓張行感到不安的,還是自己扶刀那一下。
那一刻,即便只是一瞬間而已,殺意也是毋庸置疑的……而這種表現,過于危險了。
須知道,這兩年的時間里,張行親眼目睹了大魏朝重大的軍事失利,發現了長久以來不曾有半分緩解的社會基層矛盾、地域矛盾、階級矛盾,又親眼看到毛人圣人扭曲的性格以及外強中干的丑態激化了統治階層內部矛盾,早已經意識到,大魏確實藥丸,確實要上演一出經典的二世而崩。
既然大魏要崩,既然自己要去地方上做幺蛾子,那就沒必要為了一些早就預料到的事情,為了一些而且哪里都不缺的人而平白動怒,更沒必要為這種人而付出代價。
但那一刻,張行還是怒意勃發了,還是忍不住摸刀了。
這不理智,也不合算。
真要是如此,要殺旳人沒完了。
不過,素來喜歡反思的張行這晚上又忍不住反向進行了反思,如果連對張含這種字面意義上助紂為虐之人都還要放任,那是不是對毛人圣人也要放任?
這都是大魏的結構性問題?都是歷史的進程?
歷史的進程不應該正是人在推動嗎?人不要負責任的嗎?
不過,時間根本沒有給張副常檢賣反思券的機會,因為第二日他就接到了任務:
號稱重定了天地中樞的大金柱正式落成了,十五丈高,三層臺,盤赤青兩色雙銅龍,上起三輝一日二月雕塑,外圍四御大影壁。
而圣人將在年末最后一日,也是再過一日,出城親自祭祀,以彰大魏的圣德。
這件事情,假如沒有出巡中那些事,無疑是非常有意義的……好吧,即便是現在,也是有深刻意義的,尤其是精通歷史和神學的人都知道,三輝本身就是凡世與凡人對抗四御的核心手段,而且確實行之有效;除此之外,三輝四御體系的推行,也是使天下人巫妖三族藩籬打破,構筑四海一統的重要前置條件……妖族再也無法倚仗赤帝娘娘的庇佑做最后的遮蔽,巫族自己都對罪龍的存在遮遮掩掩,北荒和南嶺即便是名義上的服從,也都很少再形成對中原王朝的實際挑戰,肉被爛在了鍋里。
只不過,修建這玩意的代價有點大。
而且,大金柱立起來了,更早、工程量似乎更少的通天塔卻還只有三層半,未免更顯荒唐。
這一年的最后一日,上午時分,晴空萬里,紫微宮宮門大開……不知道為什么,圣人拒絕了百官入明堂迎接自己的方案,而是自己率大內儀仗步行出宮門,百官則在紫微宮大門外隔著洛水金橋下拜相候。
最先出來的,當然不是圣人,而是從側門公然馳出的兩隊鐵甲騎兵,一隊是司馬正所領的屯騎精銳,另一隊是趙光所領的長水軍精銳。
兩隊騎兵旗幟鮮明,甲胄長兵俱全,鐵騎隆隆,直接順著洛水金橋的兩側分橋馳過洛水,以做候命。
緊接著,圣人戴十二旒冕,著全套袞衣,系十三環腰帶,腳踏赤色木舄,在無數內侍、宮人、金吾衛的護衛下,緩緩走出了宮殿,步行來到了洛水金橋前。
然后只讓牛督公做攙扶,便昂然登橋,接受了前方百官的大禮參見。
禮畢之后,儀仗自當繼續前行。
但接下來的行程,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沒有步攆,沒有輜車,沒有觀風行殿的復制品,只有無數旗幟,無數甲胄,無數刀槍,無數冠冕,乃至于無數堂皇,在冬日的獵獵風中,伴隨著當世第一權重的凡人個體,聚集成團,卷積成云,以步行的方式,亦步亦趨,蜂擁向前。
因為伏龍衛的特殊職責,身著深色錦衣,配彎刀、戴武士小冠的張行,距離圣人的背影不過十余步,從他這個角度能輕易看到很多東西。
拋開司馬正和趙興兩位將軍在兩側前方做引導,在張副常檢之前,其實只有牛督公帶領的幾位北衙實權公公和齊王曹銘以及真正的伏龍衛常檢等等寥寥數人……牛督公早已經撒開手,只是與圣人齊平,認真環顧左右、從容進發不說,其余的諸多實權公公們則一起彎著腰,圍在圣人身后半圈,只小心翼翼的盯著圣人的手,圣人每有動作,他們爭先恐后的擠上去,將原來的公公扯下,換成自己來做攙扶。
那個樣子,像極了一群猴子。
皇帝的側后方是齊王曹銘,這位皇帝僅存的成年兒子似乎身體又變差了,每走幾步便忍不住干咳起來,卻只有一名公公相隨,更要命的是,他根本不敢越雷池一步——既不敢有半步與自己的親生父親齊平,也不敢有半步的落后,走得格外艱苦。
曹銘的更側后方,便是白有思,從張行這里大約能看到白大小姐的表情,卻只是板著臉殊無表態,然后手持倚天長劍,倒是行的從容。
張行側后,維持了一個以伏龍衛和金吾衛為主的小型武裝集團,秦寶、錢唐、王振、周行范、丁全,都在其中,更后方便是數不清的宮人、內侍、金吾衛,后者形成一個巨大的,甚至看不到邊沿的行進集團。
而在這個大型集團的兩側,自然是南衙宰執們和上柱國們帶領的文武百官……國公、將軍、尚書、侍郎、中郎將,按照品級、從屬,猬集成團。
所有人都保持了敬畏,所有人也都走得很辛苦——即便是天街寬闊,即便是前方道路筆直,可是,隨著圣人的緩步和群體的增大,以及所有人的緊張,還是免不了出現那種快走幾步便要等上數息的波浪狀混亂。
而這種混亂,給人以一種前所未有的壓力。
因為沒人敢真的引發混亂,沒人敢越過自己的上級、長輩,沒有人敢走出自己的集團,更沒有人敢叫苦,遑論表達不滿,似乎這個時候打個噴嚏,都是在對整個體制表達不滿,都是在與除了自己以外的所有人為敵。
即便是大宗師、宗師,即便是王侯將相,即便是英雄豪杰,此刻都顯得那么弱小,因為他們知道,其他的英雄豪杰,其他的王侯將相,其他的宗師、大宗師,就在其中,他們跟其他人一樣,都是這個全天下最大的組織體系里的一員。
這一刻,所有的野心家都屏聲息氣。
這一刻,所有的自恃強大的強者都重新評估起了大魏的強大。
這一刻,所有人都小心翼翼,所有人也似乎都直接間接的醒悟了那個根本道理——人終究是群體動物,最大的力量,始終來自于有組織的人。
其中就包括張行。
哪怕張行非常清楚,這是圣人玩的花樣,就是為了震懾百官,震懾東都,震懾中樞上下而搞出的花頭,以確保他的計劃在今日無人敢反對,可張行還是被震懾住了。
第(1/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