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四 換相見 上-《塵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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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到一刻功夫,南方天際忽然亮起一點藍芒,轉眼之間,周身籠罩在湛藍溟炎中的紀若塵已立在天兵陣前。
那仙將提刀喝道:“紀若塵,你犯下數條逆天大罪,今日吾等下界,就是為你而來!你可知罪……”
那仙將洋洋灑灑的有一大篇話要說,卻見紀若塵根本沒向自己看上一眼,目光只是落在正自左沖右突的吟風身上。而吟風盡管定天劍劍勢依舊凌厲,卻也在一直盯著紀若塵。
那仙將大怒,暴喝道:“紀若塵!你好大的膽……”
他喝聲未落,修羅矛尖已在眼前!吞吐不定的藍焰,更是剎那間燃去了他半邊眉毛!仙將大駭,立時發動保命仙法,倏忽間已閃到千丈之外。他立足稍定,再向陣中望去,立時倒吸一口冷氣!
只見一道寬達數丈的溟炎尾跡自天兵陣中橫穿而過,數以百計的天兵身染溟炎,嚎叫著向下墜去。天兵雖無懼無痛,可是被這九幽之炎沾身,那燒灼之痛卻似生生地印入魂魄!
與紀若塵相距十丈時,吟風早有所覺,再無保留,定天劍上紫火翻卷吞吐之間,已將身周十丈的天兵一掃而空。他持劍凝立,靜候紀若塵。
果然,修羅呼嘯而至!
吟風一聲大喝,定天劍高高舉起,勢若萬鈞而下,狠狠將修羅蕩開!
氤氳紫火與九幽溟炎交織纏綿剎那,忽然轟的一聲炸開!
吟風身不由起地向后飛出,直撞入身后的天兵陣中,接連將數十名天兵撞得爆成天火,這才勉強停住身形。而他唇邊嘴角,早已滲出血絲。盡管有氤氳紫火護身,吟風仍是受創不輕。紀若塵也向后飛退,然他修羅向后橫揮,撲撲撲,無數天兵被修羅撞成天火,足足數百道天火方止住了紀若塵的后退之勢。
紀若塵面若霜寒,仍只盯著吟風,修羅卻全無征兆地向后一插,已刺入那剛沖上來的三品仙將胸膛!那仙將面色登時凝住,看著深深沒入胸膛的修羅,似乎還未想明白發生了什么事,身軀便已被霸道無倫的九幽溟炎吞沒。
陣斬一名三品仙將,于紀若塵而言,仿佛不過是揮手驅走一只礙事的小蟲。此時此刻,他眼中惟有吟風!
空中藍焰再起,紀若塵繞著吟風飛了一個大圈,修羅再向他身側刺去。路上但有攔路天兵,皆被修羅隨手刺落。
吟風鬢發飛揚,定天劍與修羅不住交擊。抵擋住紀若塵一輪兇猛攻勢后,更雙手持劍,劍上紫炎過丈,反斬紀若塵后腰!
激斗之際,只消有天兵進了定天劍范圍,也都成了劍下亡魂。
激戰片刻后,吟風氤氳紫火消耗極大,迅速黯淡下去。紀若塵的九幽溟炎卻是越戰越盛,每斬數名天兵仙將,便會熾亮一分。此消彼長之下,吟風越戰越是吃力。眼見紀若塵又是一矛刺來,他揮劍格擋之際,忽然修羅上藍焰大熾,矛上所透力道更是瞬間增大十倍!
但聽喀啦一聲脆響,千丈空間內登時布滿了暗色條紋,就似是人間界的空間被撕開了無數裂口!劍矛交擊下,定天劍上竟然現出了數道裂縫!吟風更是握持不定,定天劍脫手飛出,直上云宵!
修羅由剛轉柔,冥炎悄然收盡,矛尖輕輕點在了吟風咽喉上。
周圍尚有近萬天兵,卻散亂站著,再也不成陣形。眾天兵你看我,我看你,個個臉上一片迷茫,不知當做些什么。原來兩人方才一番生死大戰,已順手將所有仙將砍光。沒有仙將指揮,天兵雖多,卻已如一群無頭蒼蠅,完全無所適從。
吟風坦然迎著紀若塵的目光,面色平靜如水。紀若塵臉上則如封了一層冰,根本看不出心中的喜怒哀樂,就連雙瞳中的藍焰也在這一刻凝固。
碎裂的定天劍舞動著從云中穿出,緩緩自空落下,落入紀若塵手中。紀若塵緩緩俯身,將定天劍插于吟風身旁,淡淡地道:“這一劍,算還了你的斬緣。”
紀若塵長身而起,望向昆侖深處,深吸了一口氣,道:“我會去救她。今后她的事,就不勞你牽掛了。”
說罷,他緩步向昆侖深處行去。
吟風掙扎著站起,向紀若塵背影吼道:“你怎會是禹狁的對手!你會害死她的!”
紀若塵一聲長笑,道:“你又是禹狁的對手嗎?既然不是,為何還在這里拼命?”
笑聲久久在昆侖上回蕩,他的人已消失在群峰深處。
吟風立在云端,勁風吹過,拂起他紛亂長發。定天劍插在云中,卻是紋絲不動,有如插在磐石之中。
他靜立良久,直至氤氳紫火回復了三四成,方才拔起定天劍,毅然向昆侖深處行去。
昆侖中央,禹狁哈哈一笑,笑聲震動了千里山巒:“螳臂也想當車!”
此時熔龍幾已將全部金牌吸入體內,只余最后幾滴金汁。禹狁也不著急,依舊以紀若塵影像逗弄著熔龍。看來只要再過一盞熱茶的功夫,熔龍便會完全化形。
顧清似有所感,若有若無的嘆息一聲,玲瓏塔和千朵蓮花瞬時消盡!赤炎金兵驟失抵抗,從海潮般向顧清涌來,卻是距離她肌膚發絲不到一分處悉數停下,無法傷到她一分一毫。
禹狁一怔,倒是有些對顧清另眼相看了。他忽然揮手,源自本體的一道赤色神火將顧清整個包了起來。禹狁天火,實是奧妙無窮,居然直接裹住了顧清金丹,反而將她的氤氳紫火隔在了外面。如此一來,顧清即使想要自碎金丹隕落,也得先攻破禹狁的神火才行。
“你倒真是聰明,知道現在自己是紀若塵道心惟一破綻。哈哈!若非如此,你豈能在本座手下支撐得這許多辰光?不過既然本座在此,你就是想死,那也不可得!”
禹狁一通笑罷,正色道:“不過本座愛才之心,卻是發自赤誠。你即使身隕,那紀若塵也仍有一道破綻在,根本逃不出本座的手心。劍來!”
天外一道晶虹飛來,落入禹狁掌心,赫然便是當日絕峰之上,將紀若塵一劍穿心的仙劍斬緣!只是不知為何會落在禹狁手中。
禹狁望著仙劍斬緣,笑得胸有成竹。
只是笑到一半,禹狁的笑容忽然在臉上凝固,皺眉潛思,神念掃遍神州大地,卻怎么也找不到剛剛派向道德宗的一萬天兵蹤跡。先前要四面合圍的四路天兵中,就莫名其妙地少了東邊一路,現在去補東邊空缺的一萬天兵又突然消失,實是古怪之極。禹狁潛思良久,現下他身邊便只有十八仙將和三萬天兵了,就算都派去了道德宗,恐怕也于事無補。何況下界第一大事,就是為了九幽之炎而來。道德宗多死還是少死幾個真人,實是無關緊要。即使道德宗犯下再大的罪過,看在廣成子的面子上,禹狁也不能真的滅了它的香火,吹熄一半也是不行的。
禹狁計較已定,安定坐著,看著熔龍將最后幾滴金汁慢慢吸入。
道德宗北,紫陽等諸真人已近強弩之末,真元行將見底。然而諸人越戰精神卻是越見抖擻,雖然隕落時刻就在眼前,卻是人人談笑風生,全不將灰飛湮滅、永失輪回放在心上。六人苦戰許久,劍下也有近萬天兵魂魄,皆感此生不虛。
眼見陣形將破之際,忽然天兵整齊劃一的陣列外圍起了陣小小騷亂。太隱真人須發皆張、巨戟上下飛舞,猶如古時沖陣大將,破陣而入!太隱真人在道德宗諸真人中修為平平,戰力殺法卻是非常適合眼下局面,轉眼間就破陣數十丈,戟下挑落百名天兵。
道德宗這套陣法,陣中人越多,陣法威力越強,若得太隱真人加入,則七人又可多支撐一段時候。只是支撐得久了又能如何?一個時辰和一天、一月、一年,其實都沒什么區別。區別只在尊嚴而已。
酣戰之余,沈伯陽長笑一聲,手中一雙奪自天兵的長槍如電而出,一口氣穿了五六名天兵。他殺得性起,更毫無忌諱之人,一邊死戰,一邊高聲道:“紫陽老東西,我今日陪你戰死于此,算是還上欠你的債了吧?為何天兵會來攻打我宗,別人不知,你肯定是知道的。能不能讓我死得明白此,要知道,此戰身死,可就沒了輪回了!”
沈伯陽這一問,卻是問出了其余諸人的心事。直至今時,他們也不明白道德宗也算是天下正宗,若論飛升真仙,更是世上第一。何以天兵下界,反而會來攻打?
紫陽真人嘆一口氣,道:“事到如今,我也沒什么可隱瞞的了。天兵下界,想必是為了修羅塔一事而來。”
“修羅塔?”諸真人皆是一頭霧水,根本沒有聽說過修羅塔是什么。
紫陽真人邊戰邊道:“修羅塔是本宗最大秘密,歷來只有掌教口耳相傳。傳說此塔起自九幽之淵,集億萬妖魔之力,硬破六界壁障,直通仙界,是以又名登天梯。塔成之日,億萬妖魔,特別是九幽極底的巨魔將可沿塔而上,直攻仙界!人間是修羅塔必經之途,休說九幽之魔,就是黃泉之魔若在人間現了真身,那又該是何等浩劫?”
當日篁蛇化身在洛陽現世,所引起的那場浩劫,眾人記憶猶新。人人屏息靜氣,聽紫陽真人將這段驚心動魄的秘辛緩緩道來。
“修羅塔乃是以人間積累的怨氣為基,是以如果人間起了刀兵,積怨溢泄,修羅塔也就修不成了。恰好那時我宗又得了神州氣運圖,是以我令紀若塵去取靈氣之源,只消破了四處靈穴,天地間必生禍亂。雖然百姓受苦,但與修羅塔現身人間界的大禍比起來,卻又不算什么了。其后安祿山不知怎的,忽然得了些龍氣,也算是天意吧。我宗參與其中,你們卻不知詳情,將來道史所載,千古留罵的只是我紫陽一人而已。只不過……”說到這里時,紫陽真人仍是猶豫了一下,方道:“只不過祖師留言,這修羅塔的修建,其實與仙界有關,行事之際,萬不可泄露于人,否則……必遭天罰!”
眾人看著圍著密密麻麻的天兵,都是面帶苦笑。天罰?難道就是眼前這些?自道德宗尋訪謫仙始,得神州氣運圖,攫取天地靈氣,插足廟堂之爭,誰會想得到,內中居然還有這許多曲折?
九天之外,忽然傳來一聲響徹天地的金鐵交擊之聲,空中傳下個朗朗笑聲:“我說老紫陽啊,你這人就是不夠爽快,天兵都快把你們給剁了,怎么還吞吞吐吐的?不就是個修羅塔嗎,不就是如果你想拆塔,仙界便會用雷劈你嗎?”
道德宗諸人一驚,抬頭向天上看去。但見云宵之上,有一個小小身影,卻是放射著燦燦的奪目金光。那人金灰金甲金靴,手中還有一對金錘。簡直從頭到腳都是用金子堆成的一般。不是旁人,正是云中居掌教,自號云中金山的清閑真人。
“紫陽老兒休慌,俺金山來也!”云中金山一聲大喝,當空擲出右手金錘。這金錘也是件異寶,見風而長,轉眼間就化成一座數十丈高下的金山,帶著猛惡烈風,向眾天兵當頭砸下!
領隊幾名仙將見勢不妙,立時變陣,多個方陣數千名天兵一齊出手,無數兵刃毫光擊在金錘上!云中金山道法再深,也不敵數千名天兵合力,當場噴出一口血來,金錘更是倒飛而回。然他一擊之下,也有數十名天兵化光而去。能夠在數千名天兵合力情況下仍斃敵數十,可見云中金山一錘之威!
為首仙將大吃一驚,將小覷之心盡數收起。但當他重整陣形時,卻發現已失去了云中金山的行蹤。他左右環顧,卻根本找不到那個金光燦燦的那個家伙。直到下方長笑聲傳來,仙將這才發現那家伙已躲進了道德宗眾人的陣法中。
云中金山出掌云中居多年,一身修為實是深不可測,立時就融入到道德宗的陣法中去。眾人已近油盡燈枯,得了云中金山和太隱真人相助,便有了喘息余暇,又能多支撐一段時間。云中金山斜著一雙三角小眼,向面色蒼白的紫陽真人看了一眼,哼道:“紫陽老兒,我早就說過你不適合道德宗的法門,來修習妖術,最是對路不過。你偏不聽,哼哼,現在證明還是我目光如炬吧?只可惜了你這絕代天資了。我就說你入什么道德宗。道德宗里就幾本三清真訣,哪象云中居海納百川,人妖并蓄?如果你早到俺們云中居來,現在那還不是個威震天地的半妖?”
紫陽真人笑而不答。
只是雖得云中金山之助,八人也不過支持得再久些,根本連破陣而出的能力都沒有。為首仙將已換了戰法,由二萬天兵困死諸人,而他親率一萬天兵,集中全力,一記記百丈光刀狠狠斬在護身陣法上,幾乎每一刀斬落,都令陣法光芒波動不定。陣中八人的臉色也一次比一次蒼白。紫陽真人一聲悶哼,唇邊已開始滲出鮮血來。
即在此時,忽聽一聲霹靂,天地也為之變色!
紫陽真人面色驟變,云中金山則搖了搖頭,惟有一聲嘆息。其余諸人都面面相覷,不知發生了什么事。外圍的天兵仙將也是迷茫,惟四品以上的仙將隱約覺察到一縷不易發覺的寒意,悄然襲來!
天地間響起了一個悠然的聲音,綿綿泊泊,柔和悅耳,自四面八方涌來:“貧道閉關數載,不意世間事風起云動,早已物是而人非。大道茫茫,我輩愚鈍,豈能測得天機一二?妄揣天機,終不過是春夢一場。然人生不過區區百年,當俯仰無愧天心。凡俗之人,尚能含笑赴死,貧道這身道果,又有何舍不得?”
天地之間,除了這柔和浩大的聲音,便只聞風聲呼嘯。仙將天兵都停了手,惶然于心底油然而生的畏懼。他們張惶地望向蒼穹大地,然除飛逝浮云、巍巍峰巒外,他們又能看得到什么?
紫陽真人忽然提氣大叫:“師弟!萬萬不可!”
可是他話音未落,便見南方天際一道紫氣如電飛來,不住發出鳳鳴之音,其聲直上九天!這道紫氣來得好快,即使是云中金山,也只勉強看清點來勢,便見它倏忽間已繞著眾人環飛三周!
天空中忽然光芒大盛,數以千記的火花同時盛開,代表著千名天兵已了結了下界的使命。紫氣忽然一聲清嘯,驟然長大,氤氳霧氣收處斂作千柄仙劍,如夏日煙花綻放,飛濺向四面八方,斬向空中數萬列陣天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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