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頁
整座大營靜寂如空城,火把的噼啪聲是唯一動靜。挺立在崗位上的夜哨已與旗桿樁柱溶為一體,只有槍尖刀鋒偶爾反射出一溜寒光。月華水銀般潑瀉下來,數(shù)以百計的軍帳首尾相接,法度森嚴,彷佛盤踞在黑暗中的一頭異獸。
整座軍營最高的閱軍樓頂,紀若塵抱膝席地而坐,怔怔地仰望著空中高懸的半彎弦月。
月色下升起一道淡淡的身影,如輕煙般落在紀若塵的身邊,也如他一般抱膝坐下。這人一身道裝,雖生得相貌平平,卻自然而然讓人有親近之意,正是云風(fēng)。
云風(fēng)也抬頭仰望天上孤月,微笑問道:“怎么?無心修道。”
紀若塵心頭一顫,云風(fēng)最后四字用的是肯定語氣,難道自己道心動搖、茫然迷惑已經(jīng)表現(xiàn)得那么明顯了嗎?在這清冷的月光里,在這漫溢殺伐的軍中,在自修道起就陪伴一側(cè),無微不至看護照顧著他的云風(fēng)道長面前,他忽然覺得也不隱瞞得太多。
“師兄,我……我不知道自己該做些什么。修道?就為了羽化飛升嗎?不停的修煉,若今世飛升不了,那就轉(zhuǎn)入輪回,下一世再重新來過,直到修成大道為止。但是羽化飛升之后,所去又是何處,位列仙班?三十六天中又有些什么?三十六天之上還有些什么?直有一天身處在了飛升彼岸,是否一切又當(dāng)重新開始?”
紀若塵入道門時雖然年幼,可是心智已成,和那些自幼修道之人大不相同。他非是因慕道羨仙而修行,亦非認定大道就不再有旁念。紀若塵的修道,初時純?yōu)楸C陲椖翘旖档腻e緣。洛水一役后,他雖然不能盡知道德宗真人們深若淵海般的布局用意,但以他的敏慧,也隱隱知道,當(dāng)初令他最害怕的假冒謫仙一事已不是曾經(jīng)以為的那么重要。
心頭千鈞重擔(dān)一落,竟是驟然失了目標。
而且他自那名金光洞府女弟子口中得知,在他下山前一月,金光洞府已經(jīng)得到消息,說他將會離山修行,前往洛陽,且隨身帶有重寶。如此各派才會有時間提前布置,在路上劫人。他初下山時,送去輪回的眾人分屬多個門派,可知這個消息傳得十分之廣。若不是各派均以為他飛升有望,搶人之心重過了奪寶之望,還不定是何結(jié)局。且他離山的消息透得如此之早,若非道德宗出了內(nèi)奸,就是真人們有意放出的消息。也即是說,他成了一枚誘餌。
其實這幾日紀若塵早已想過此事,縱是誘餌又能如何?就算知道了宗內(nèi)諸真人想拿他去作誘餌,他也同樣會去做。從入龍門客棧時起,幾乎一切重要的決定都是旁人替他定的。修棍術(shù),入道門,習(xí)法術(shù),乃至于與顧清訂親,其實沒有一件事是他自行作主。或許只有一件,那即是洛陽大劫后,他要離開道德宗。可是就算是為了顧清,他也得回道德宗。何況細細想來,道德宗實對他有再造大恩,沒有任何對不住他的地方,雖說這全是因為謫仙二字。
這一樁一樁的事壓在心頭,已是數(shù)年之久,那沉甸甸的壓力,只是在今夜發(fā)了出來而已。
云風(fēng)微笑,雖然若塵說得凌亂,但他彷佛很清楚若塵想表達些什么。他抬手一指腳下沉睡的大營,道:“若塵,你看。這蕓蕓眾生,大多數(shù)人勞碌一生,求的不過是溫飽二字。又有些人時時處處鉆營逢迎,為的亦止是名利二字。其實縱是坐擁天下又能如何?這副皮囊仍不過吃三餐眠三尺,百年后一抔黃土。我輩修道之人,又有幾個俱大神通者真愿高踞那廟堂之上,受四海朝拜?”
紀若塵點了點頭。少時經(jīng)歷、五年修行、兩次俗世行走,他的感覺也是如此。大道雖然艱難,但每一步都別有洞天,個中滋味遠勝過了塵世間的蠅營狗茍,勾心斗角。
云風(fēng)似乎是嘆了口氣,但臉上卻仍是親切的笑意:“可是若塵,這些在我們看來全無意義的事,在他們而言往往就是生存的全部。我們僅是幸運了些,入得道德宗,方才有這對月感嘆的機會。說來,我當(dāng)年也曾有如你今日的迷茫,那時我選擇的是下山歷練,游歷天下,十一年后方始回山。”
紀若塵大為詫異,當(dāng)即問道:“然后怎樣?”他知道云風(fēng)曾行走塵世,一直以為是為本宗處理俗務(wù),不想是因云風(fēng)自身修行的原因。
云風(fēng)笑道:“怎樣?下山時是怎樣,上山時還是怎樣。”
紀若塵訝道:“這又是為何?”
云風(fēng)道:“雖然我還是不知道此世的意義在哪里,不過我用了十一年的時光學(xué)會了先把這事放下。既然想不明白,那且先專心修道,做做手頭的事,日后說不定哪一天也就明白了。”
說到此處,云風(fēng)拍了拍紀若塵的肩,道:“不知道該做什么的時候,就做那些肯定正確的事。無論如何,修道總是不會錯的。”
紀若塵喃喃道:“既然想不明白,不若修道……”
云風(fēng)看他皺著眉,抿著唇,苦苦思索的樣子,不由笑道:“再過兩個多月就是你的訂婚之典了,宗內(nèi)雖不準備大辦,但也會邀些道友前來觀禮。你的道行若是弱了,可實在不大好看。雖那顧清淡泊如云,不會計較這些,但誰知云中金山云中天海之流又會說出些什么話來。兩月時間不會有何突破,但總好過白白荒廢了。”
一想到訂親之典,紀若塵又有些恍惚感覺。真是如此嗎,顧清,這往昔夢中也想象不出的神仙般的人物,真的將從此結(jié)緣,成為仙侶?
第(1/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