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未曾設想的道路-《新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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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桎梏被解開后落到腳邊,萬脩仍不敢相信這是真的。
事情發生得太快,誰敢相信,今天才押送囚犯上路的督郵,不但放了自己,還提出要一起逃亡?二人也不熟啊。
看著站在一旁的第五倫,萬脩下意識地覺得:“一定是伯魚說服了馬督郵!”
他心中大為感動,喃喃道:“二君,萬脩何德何能……”
正麻利牽馬準備跑路的馬援卻斥他道:“休得多言,快來備馬。”
萬脩應諾,也不矯情了,他為了還多年前欠原涉的恩情,自愿頂罪赴死,可正如第五倫勸他的那句話:“你死尚且不怕,何況是生?”
馬援裝好鞍韉,回頭看向第五倫:“伯魚,當真不與吾等同去?”
拋下好不容易才統合到一塊的宗族,放棄所有在手的底牌,憑著一腔熱血義氣,和二人一起流亡重新開始?這是第五倫未曾設想過的道路。
見他默然不言,馬援笑道:“莫非是舍不得郎官之職?”
第五倫搖頭:“文淵能將督郵通印扔到酒盞中,我便能將這銅印黃綬棄之于廁溷,怎會可惜?只是……”
萬脩覺察到氣氛不對,連忙道:“馬督郵,莫要為難第五郎君,他與吾等不同,家有年邁大父?!?
“大父在,不遠游么?”
馬援頷首,覺得在意料之中,也不再勸第五倫,不料第五倫卻反問道:“文淵逃亡后,有何打算?”
既然第五倫不同行,馬援便留了心眼,也不說去何處、投奔誰,只笑道:“還能做什么,隱姓更名,蟄伏于邊塞山林,等待朝廷大赦?!?
殺人放火受招安?第五倫和萬脩面面相覷,等大赦,這靠譜么。
馬援自信道:“天下不安,早則三載,遲則五年,一旦亂起,朝廷窮于應付,肯定會對豪杰有赦免。屆時吾等便能脫罪,那之后的事,到時候再說!”
還以為馬援有長遠計劃,沒想到這老哥也是一拍腦門做事。
第五倫笑道:“看來我先前誤會文淵了。”
馬援皺眉:“伯魚何意?”
第五倫道:“我曾聽揚子云說前朝往事,秦末之際,漢高帝劉邦身為亭長,押送徭役去咸陽,結果中途逃走許多人。按照秦律,劉邦已犯下大罪,他索性把所有徭役都放了,與彼輩一同躲藏在山澤中做盜賊。直到秦始皇帝駕崩,陳勝吳廣共舉大事反抗暴秦,劉邦這才帶人響應?!?
他說道:“文淵以督郵身份釋放君游而一同流亡,與此事頗類,我還以為,你亦有漢高之志!”
“漢高……高祖?伯魚看我像么?”
馬援頓時樂了,他是對朝政不滿,平日里言語多少有所抨擊,但確實沒到蓄謀造反的程度,今日流亡也是臨時起意。
“我也不全是出于公義,眼看十年來朝政墮壞,豺狼當道,天下必亂。大樹傾倒時,離得越遠的人越安全,正如春秋所書,申生在內而亡,重耳、夷吾在外而安,出去幾年倒也不錯?!?
茂陵馬氏與新莽捆綁太深,若能有個游離在外的人,反而是件好事,這也是馬援不肯做郎官的原因。
若換了兩個月前,什么申生、夷吾,第五倫多半聽不懂,好在他這段時日在郎署學了春秋決獄。而揚雄更是塊寶,雖不通訓詁,卻博學廣聞,不記牢歷史怎么在作賦時用典?
第五倫便跟著揚雄學了點,他沒把春秋奉為經術圣典,只當惡補歷史知識了。
馬援剛說的這個典故,第五倫是知道的,遂道:“重耳、夷吾也不能一生流亡在外,他們之所以能重歸故國,還是因為朝中有里克??!”
春秋時晉國驪姬之亂,被一直隱忍蟄伏的大臣里克所平定,又邀請重耳、夷吾回國。
第五倫朝馬援、萬脩拱手:“我說句大話吧,二位在野,我則在朝,窮則自保,達則兼濟,比一直流亡等待大赦,起碼多了條退路。”
先提劉邦,又自比里克這弒君之人,話里一個反字都沒有,但第五倫心中潛藏的反意已昭然若揭。
萬脩聽得目瞪口呆,哪怕是原涉大俠,坐擁賓客數百,也不敢這么想吧。
馬援亦然,方才還腹誹第五倫顧慮太多,不像個干大事的人。豈料這孺子深思熟慮,竟是憋著顆反心想搞個大新聞。這一對比,倒顯得自己像個什么計劃都沒有的沖動莽夫,心中那點輕視之意盡去。
誠然,他若真需要“里克”,還在做二千石的兩位兄長,可不比第五倫這小郎官強得多?
但光是這份膽大到嚇人的心志,便足以讓馬援對第五倫另眼相看,欣然笑道:“善,狡兔三窟,從此之后,伯魚便是吾等的內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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