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沈喻-《十惡臨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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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初識沈喻是在大學(xué)二年級。那時候我二十一歲,而跟我同屆的她只有十九歲。
也就是說,她十九歲的時候,就已經(jīng)擁有了非凡的氣場。
自從那一面之后,我腦子里便縈滿了她的影子。作為一個讀書讀傻的人,我深諳“知己知彼,百戰(zhàn)不殆”的道理。于是在追她之前,也曾試著去了解她的背景。我開始跟他們系的老師同學(xué)套近乎,拐彎抹角,明察暗訪,打聽關(guān)于她的一切事情。
但刺探來的結(jié)果讓我更加迷惘,因為她之前的經(jīng)歷簡直如同云遮霧罩,誰都無法說清她的來歷和背景。
“從來沒見過她父母,據(jù)說都在國外。”她同班同學(xué)這么說。
“剛?cè)雽W(xué)的時候,她是一個人背包來的,沒有爸媽陪著送過來。”她同寢室友這么說。
“學(xué)生檔案是隱私,不能亂查——可是,我?guī)湍愠蛞谎郯桑瑒e外傳啊!”學(xué)生處老師對我說。
她從電腦里輸入“沈喻”的名字,然后愣在了那里。
“她的登記信息——奇了怪了!”
我趕緊伸過頭去,只見檔案表格里登記著沈喻的姓名、出生日期、身份證號、學(xué)籍號、戶籍所在地、家庭住址、中學(xué)信息等等。看她登記的家庭住址,她來自省會淞山市。
接下來就比較奇怪了,后面有一欄叫“戶主姓名”。學(xué)生一般都還跟父母在同一戶口本上,所以大多登記的都是父親的名字。
而沈喻卻不一樣,那欄登記的卻是她本人的名字。
這還不算奇怪,奇怪的是她的“家庭關(guān)系”和“緊急聯(lián)絡(luò)人”這兩欄都空著,只有“緊急聯(lián)系方式”中有一個淞山的座機(jī)號碼。
我別的能耐沒有,但有過目不忘的本事,只掃了一眼就把那個號碼記了下來。
“誒?這是怎么回事?怎么沒有父母信息?”我問老師。
“這些是根據(jù)戶口本信息錄入的,應(yīng)該還有她戶口本的影印件。”老師打開一個鏈接,果然從系統(tǒng)中調(diào)出了她的戶口本信息。
果不其然,沈喻的戶口本上只有她孤零零一個人,沒有父母,更沒有兄弟姐妹。
“奇怪,奇怪。”學(xué)生處老師使勁搖著頭說。
......
我從學(xué)生處告辭出來,試著撥打那個緊急聯(lián)系電話。
“對不起,您所撥打的用戶是空號,請……”甜美的女聲在我耳邊響著。
“干嘛呢?”另一個更加甜美的女聲在我背后響了起來。
“啊?!”我驚訝地轉(zhuǎn)過身去。
沈喻不知什么時候站在我背后,她正背著雙肩包,瞇著眼睛看著我。我因為轉(zhuǎn)身太猛,差點蹭到她的胸上。
“你……活膩了嗎?”她頃刻瞪圓雙眼。
“對、對不起……”
因為過于倉促,我都忘了掛斷手機(jī),里面的提示音還在不停響著。
“Sorry, the subcriber you dialed……”
我剛要掛斷,誰知道被她劈手奪了過來。她看一眼手機(jī)屏幕上的號碼,頓時龍顏大怒。
“早聽說你在打聽我隱私,一直盯著你呢!看你從學(xué)生處出來,然后鬼鬼祟祟地來打電話就知道你沒干好事!”她舉著我手機(jī),一副要摔在地上的樣子。
“別別,我錯了……”我趕緊求饒。
“以后不準(zhǔn)再刺探別人隱私,否則有你好看!”她把手機(jī)丟給我,然后轉(zhuǎn)身走開。
我心一橫,快步追了上去。
“那、那個,你能……”
“不能!”
“你、你能做我女……”
“閉嘴!”
“能做我女、女朋友嗎?”我終于把這句話完整地吐了出來。
“滾!”她頭也不回,加快腳步朝圖書館走去。
這便是我第一次向女生表白。之后在大學(xué)里兩年多的日子里,我斷斷續(xù)續(xù),先后又向她表白了八次。
“你煩不煩?”她問我。
“不、不煩。”
“我都替你覺得煩!”
“那估計咱倆對‘煩’的定義不太一致……”
......
歲月如梭,一晃兩年多過去,我和她就這樣耗到了大學(xué)畢業(yè)。
畢業(yè)之后她出國留學(xué),我便進(jìn)了這家文化公司,過著補(bǔ)鍋加背鍋的日子。
但就在工作第三年的時候,我補(bǔ)鍋居然補(bǔ)出了狗屎運。
當(dāng)時公司準(zhǔn)備做一套叢書,可其中有個作者的文筆過于汪洋恣肆,整篇文章錯別字連篇。“的地得”用不對也就算了,關(guān)鍵還全部用錯。
出書需要一套編輯、校對和加工的工作。但看這兩位作者的稿子,“編校加”基本上等于重寫,所以同事們都不想接任責(zé)編。
就這樣,主編又想起我來。
“肯定是本暢銷書,你做好了,給你收益分成!”大概也覺得任務(wù)過于繁重,主編使勁拍著胸脯給我許愿。
我猜不透主編的意圖,于是決定約作者見面聊一下。結(jié)果那天來了一個二百多斤,走路都呼哧呼哧喘氣的胖子。他側(cè)著身挪進(jìn)小會議室,然后一屁股坐在我對面的椅子上。
塑料椅頓時發(fā)出一陣悲催的慘叫,好在它勉力維持,最終還是痛苦地支撐住了超負(fù)荷的壓力。
“您是……?”我問。
“俺就是‘白小純’。”他說,“你們主編,是俺大舅。”
“啊……”我愣了三十秒,“您的兩本小說,還挺不錯的,就是這‘的地得’……”
“我故意用錯的,先鋒作者,行為藝術(shù)。”他說。
“好吧……”我舉手投降。
他有一種“傲慢懟”的本事,我們倆根本無法溝通。我只好畢恭畢敬送他到電梯口,看著他努力把自己塞到里面。
主編正好路過,他朝胖子揮揮手,然后拍拍我肩膀。
“這作家是棵好苗子,小言,我給了你好資源啊。努力吧,有了收益肯定給你提成。”
我只好點點頭,看來這本書只能自己幫他重寫了。
好在我從小記憶力超群,腦子就跟掃描儀似的,任憑多長的東西,只要看上一眼,立刻就能從腦子里調(diào)出圖像來。
但饒是這樣,我還是花了三個月時間扎進(jìn)白小純蕪雜的小說里。每天用十幾個小時改寫,弄得眼睛都快瞎了。
同事們都在竊竊笑我,就連老鄭都來勸我。
“要不——算了?不行推掉這份差事得了。”
我搖搖頭,推?推給誰去?本來都是大家不做的東西才扔給我的,我就是公司的RECYCLE,我要再不做的東西,就只能永久刪除了。
可主編能讓我刪除他外甥的作品嗎?
人算不如天算,雖然耗費了我半年心血,但白小純的書一炮而紅。不僅紅了,還很快以高價轉(zhuǎn)賣了影視改編權(quán)。
“俺是個胖子,但是個有才的胖子,俺肚子里裝的都是才華!”他“啪啪啪”拍著肚子接受采訪,說話跟之前一樣理直氣壯。
我連著出了他兩本暢銷書,還賣了改編權(quán),主編終于念起我的好,他力排眾議,給我分了筆不菲的獎金——當(dāng)然,他自己拿了更大的一份。
那時候房價還便宜,我靠這筆錢當(dāng)首付,在城鄉(xiāng)結(jié)合部買了套一居室的房子。
簽了購房合同的那天夜里,我興奮地哆嗦著,給在國外留學(xué)的沈喻打去越洋電話。
“我終于買房了,咱有房了!”我激動地說。
“閉嘴!!你買房干我什么事兒?!”她一句話懟了回來,我都能想象出她鼻孔噴著冷氣的樣子。
“嘿嘿嘿……”我還是激動地傻笑著。
“有病!”她罵我一句,但沒掛斷電話。
“我等你回來。”我說。
“回你個頭!”她終于啪地一聲掛斷電話。
“嘿嘿嘿……”我已經(jīng)習(xí)慣了她這種對話方式,所以還兀自拿著話筒,繼續(xù)不停地傻笑著。
之后其他同事對我的獎金艷羨不已,他們紛紛找主編做工作,最后我還是被調(diào)去“善本輯錄”這種不冷不熱不急不緩的項目里,重新過起平庸平常平凡平淡的日子。
其實有時候吧,挺懷念那個叫白小純的胖子的。
......
但有一件事,老天卻是的的確確地厚待了我。
那就是沈喻一直沒有戀愛,更沒有結(jié)婚。
這么多年她身邊倒并不是沒有追求者,但她卻一概視而不見。
當(dāng)初她大學(xué)畢業(yè)后出國留學(xué)時,我每天都提心吊膽,雖然每天都能想出各種辦法來聯(lián)系她,但總怕某天我們之間那條若有若無的線斷了。
她也幾乎不跟我談起感情上的事,我的消息、我的電話她也總是回、總是接,但如果想前進(jìn)一步,她總是理智地回避開來。
我時常也忍不住跟她表白,但總是被她一句話給撅回來。
“我是獨身主義者,你知道的。”
或者是——
“你趕緊放棄吧啊,去找個善良體貼能過日子的女孩。我呢,估計前生前世是棵歪脖子樹,還是吊死過皇上的那種,所以這輩子不會結(jié)婚的。你別再跟我這兒浪費時間了。”
但我百折不撓,屢敗屢戰(zhàn),被拒就被拒嘛,被拒是正常的,不拒是不正常的,想開了也就那么回事。
再說,只要她不討厭我,我就蹲在她這棵樹旁邊守株待兔怎么了。我還是阿森納球迷呢,每年都上樹等引援是我們槍迷的獨特氣質(zhì)。
“要不——算了?天涯何處無芳草?”中午在食堂吃飯的時候,老鄭又勸我。
那些日子辛小若剛來公司實習(xí),她坐在旁邊冷笑一聲。
“切,他這種行為啊,有個專用新名詞,叫做‘跪舔’。而‘跪舔’的人呢,就叫做‘舔狗’。”
“狗就狗嘛,狗狗多可愛。”我喝了口可樂,打著嗝說。
辛小若瞥我一眼,臉上露出憤憤的神色。
“你那樣子——別侮辱狗狗好不好?!”
“就是嘛,簡直無可救藥。”老鄭慨然長嘆后沖我說,“不過,曾經(jīng)滄海,除卻巫山——我有時候還挺羨慕你的,能鍥而不舍,守著這么一段感情。嘖嘖。”
“羨慕什么啊!都是臭直男。”辛小若嘟噥道。
我沒再理他們,因為在這段感情里,我也并非總是被動,也常常絞盡腦汁,想出各種話題來吸引她的注意力。
不久之后,就在她國外論文剛通過的那天,我又主動給她打過電話去。
“又找我干嘛?”
“慶祝你一下你論文通過啊。你今天下午還微信通知我的。”
“我的微信里不還有半句話,讓你不要找借口慶祝嘛。”她冷冰冰地說。
我一時語塞,這時忽然想起小時候在潴龍河遇到黑船的事,覺得這倒是個新鮮的話題,于是就把它講給沈喻聽。
她在太平洋那頭默然不語,我一度以為她已經(jīng)睡著了。
“喂,是不是聽累了?”我問。
“沒有,認(rèn)真聽著呢。”她這次居然語氣認(rèn)真地回答我說。
因為有時差,我怕她真的困了,于是用飛快的語速把小時候那件奇怪的事講完。語音那邊依舊悄然無聲。
“還在嗎?”我又問。
“在呢。”她終于低聲說,然后她又頓了一頓,似乎在想什么事情,但最后她還是說出一句讓我振奮的話來。
“咱們倆,可能是同一類人。”她簡潔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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