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頁 夜深了,園中起了層白露。 白露叫夏末的暑夜多了一絲清寂,再過幾日就要立秋。 府中安靜,長廊有人提燈走過,隱約燈色在夜里忽明忽暗,若翩飛螢蟲,停在一處房門跟前。 崔岷推門走進書房。 屋中燈亮了起來。 四周漸被照亮,長桌上擺著幾冊醫籍,日日打掃被清掃得很干凈,墨硯都是上等的,桌角擺著一只綠玉竹盆栽,成色鮮亮,十分古雅。 書房很大,看似簡致,實則所擺器物陳設,皆是十分講究。 他在桌前坐了下來。 青玉盤銅座燭臺里,微晃的火苗照在他臉上,照亮眼角漸生的溝壑,照亮鬢邊幾星微白,竟多幾分從前未有的滄桑。 崔岷安靜看著四周。 這書房是他親自令人建好的。 他年少時,于藥鋪給人做伙計,那時連住的地方都沒有,更勿提書房。藥鋪關門后,在柴房里鋪張席子,睡覺吃飯,讀書認字都在里頭。 柴房,就是他的書房。 那不算個好地方,夏日悶熱,冬日冰涼,席上常生跳蚤惹得渾身發癢,有時天氣暖了,夜里還會有老鼠從身上爬過。 那時他便憧憬,若將來有了自己的屋子,若能在盛京寸土寸金的地方有一處自己的書房,不必太大,只要能裝得下他的醫書,擺得下一方桌椅就好了。 后來他做了院使,漸漸攢下銀錢,在盛京買下宅邸的第一時間,便先讓工匠搭制了這間書房。 寬敞、明亮,滿架醫書,窗前好風景。 比他少時憧憬的更勝百倍。 風吹得院中樹影搖晃。 崔岷緊了緊身上外裳。 說來奇怪,他少時睡柴房時,每日吃得粗陋,住得糟糕,偏偏睡得頗好,哪怕夜里漏雨,照樣一覺到天明,只恨每日睡的時辰不夠多,不能多休憩片刻。 反倒是如今有了大宅子后,軟綢榻,點熏香,夏日涼冰,冬日暖炭,卻時常失眠不寐。縱是躺在榻上,常半夜睡意毫無。 譬如今夜,他又睡不著了。 崔岷揉了揉額心。 或許,他是真的老了。 書房門發出一聲輕響,仆從自外頭走了進來,手里端著一碗湯藥。 崔岷看了碗中褐色湯藥一眼,問:“別吵醒夫人少爺。” “老爺放心。”仆從道:“夫人少爺都睡下了。” 崔岷點頭,伸手接過仆從手中湯藥。 這是他給自己開的藥方。 戚玉臺突犯癲疾,近月余時間,他在太師府盡心熬力,夜里在醫官院辛苦至清晨。 他已許多年不曾這般勞累過度,先前還勉強支撐,戚玉臺病愈后,才漸漸顯出倦怠乏力之癥。 崔岷知自己損傷心脾,是以氣血乏源,心神失養,是以日日讓下人熬煮養心安神的保元養心湯養復。 雖然效用并不算很好。 他抬手,將碗中湯藥一飲而盡,掏出絲帕擦拭唇邊藥汁,忽而想到什么,問:“陸曈近來可有動向?” 陸曈離開醫官院也有些日子了。 這些日子,醫官院并無他事發生。紀珣和林丹青來問過幾次,皆無功而返。 明面上,陸曈只得到停職的懲罰,已是他網開一面。 仆從回:“陸醫官回到西街后,一直在仁心醫館坐館。今日醫館開張五十年,裴殿帥、紀醫官和林醫官都去西街道賀了。” “仁心醫館?” 崔岷微微皺眉。 他知道這個醫館。 當初點陸曈進春試紅榜第一時,他就已讓人打聽過陸曈的底細。 陸曈是蘇南人,從外地來盛京投奔親眷,不知為何流落西街,因有一點醫術,遂在西街坐館。 仁心醫館是個破落醫館,東家杜長卿是個紈绔,因陸曈的出現,小醫館起死回生。這醫館里除了杜長卿外,還有一個伙計和陸曈的丫鬟,陸曈進了翰林醫官院后,醫館又招了個坐館的平人老大夫。 一群雜草,烏合之眾。 偏偏得裴云暎和紀珣另眼相待。 崔岷冷笑一聲。 平人在皇城生存,總要尋一座靠山,對女子來說,沒有什么比攀高枝更容易的了。 陸曈很聰明,所以在紀珣和裴云暎之間游走,將兩位天之驕子耍得團團轉。 但她又很愚蠢,否則也就不會當著眾醫官的面,不知死活地舉告自己偷竊藥方罪名。 空了的藥碗拿在手上,碗壁有淺淺湯藥痕跡,干涸附在白瓷上,如洗不掉的污瑕。 崔岷低頭望著,目色閃過一絲輕蔑。 他是對裴云暎和紀珣有所忌憚,但,如今戚玉臺的癲疾,反而成了他的保命符,就算為了戚玉臺,戚太師也不會讓他出事。 打狗也要看主人,陸曈背后有人,他又何嘗不是? 各憑所仗而已。 他與陸曈,都是權貴的玩物,一條狗罷了。 正想著,冷不丁右眼皮跳了一下。 崔岷伸手,按住眼皮。 這幾日,隔三差五他眼皮都會跳幾下,崔岷總覺不安,好似有什么大事將要發生。 他搖頭,正要甩掉這莫名荒誕的錯覺,忽然間,夜色里,有人腳步聲匆匆響起。 門房的小廝提著燈小跑到書房門前,跪伏在地:“老爺,太師府來人了!” 崔岷一怔。 心中不祥預感越發濃重,他起身,死死盯著面前人:“發生何事?” 小廝抬起頭,焦急開口。 “說是戚家公子服過湯藥,夜里醒轉,晚間又開始發病了!” 崔岷一怔,不覺手一松。 “砰——” 第(1/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