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頁 八月初一,秋闈開考前。 貢院門口,擠滿了準備入場考試的考生。 梁朝的秋闈每兩年一次,適逢這兩年皇家納吉加恩科,今年也能下場。秋試一共三場,每場三天。且不提學問,對體力而言,也是不小的考驗。 馬車前,董夫人握著董麟的手,上上下下將他打量一番,嘴里念著:“你這身衣服是不是薄了些?聽說號舍里冷得很,連個炭爐也沒得生,秋寒襲人,著涼了怎么辦?” 董麟自小嬌慣,冷不防要去號舍待上九天七夜,董夫人心里總擔憂得很。 “母親,兒子沒事。”董麟稍感不自在。貢院門口來來往往的考生如此多,就他一個家里來了馬車和一大群奴仆,顯得格外格格不入。 “為娘還不是擔心你,一旦進了貢院就得等考完才出來,你在里邊要是餓了、冷了可怎么了得。勝權,”董夫人招呼身邊侍衛,“你再替少爺瞧瞧考籃,可落下什么沒有?” “是。” 恰好此時有儒生走過,將他們這頭母子情深的畫面看在眼里,一時有些出神。 吳有才怔怔站在原地。 過去那些年,每次下場,母親也是這般送他到貢院門口,絮絮囑咐。她從來不擔心他文章寫得好不好,能不能做官,嘴里說的最多的,最操心的,也無非是號舍里冷不冷,衣服夠不夠穿,他會不會吃不飽。 末了,再對他笑著道:“娘在家等著你考完!” 而如今,家中已經沒有了等他歸家之人,貢院門前,也不會再有慈母的叮嚀。 身側有人拍他肩膀:“有才!” 吳有才回頭一看,原是個儒生打扮的老者,身穿開了縫的青布衣,頭戴方巾,胡須花白,面黃肌瘦,手里提著一方破舊考籃。他愣一愣:“荀老爹?” 這人他認識,是住廟口那頭的一位老先生,今年已過古稀了,自成年起考了幾十年,一次也未中過,吳有才聽說他近年身子越發不好,走路也難,沒料到今年秋闈竟仍來了。 “老遠就瞧見你,”荀老爹花白胡子一翹一翹,滿是皺紋的臉上咧開一個笑,“我方才看見名簿上你的號舍了,與我相鄰。正好,起個吉兆,說不準我二人這次都能得中。” 吳有才看著他那顫巍巍的步子,沒說話。 荀老爹沒注意到他神情有異,只望著周圍來來往往的年輕考生,眼中流露出一絲憧憬的羨慕。 時間已到,考官開始催促,眾考生一同進入貢院大門,由考官檢查過考籃中筆墨,依次進入號舍。 號舍南向成排,一共六十六間,吳有才分到的號舍位于中間,相鄰那間號舍里的考生恰好是荀老爹。臨近門前,荀老爹對他神神秘秘道:“好好寫,我前日里夢里發兆,今年你我二人必定同榜!” 吳有才只笑笑,提著考籃進了號舍。 遠處,貢院大門關上了。 號舍像隱在盛京的龐然巨獸,盤伏間不動聲色將千萬讀書人吞裹。 秋闈一共三場,每場三日,第一場是四書五經,第二場考策問,第三場是詩賦。下場期間,考生吃喝拉撒都在號舍內,不得出門。 吳有才坐在號舍內,看著面前攤開的考卷,他認真一一看過,如過去十二年那般,提起筆,伏身在案前作答起來。 時日慢慢過去,貢院的天由白到黑,又由黑到白。 中間要兩次換場,考完策問最后一次換場時,外頭下起了綿綿細雨。 正是三更,吳有才隨考生們一起,等待主考叫換場的號舍。 天色陰晦,濃墨一般的夜色里分不清誰是誰,號舍旁有班房,班房前雜木葳蕤,其中隱隱有人影晃動。許是吳有才這一日尚有精神,竟不知為何在這冷雨天里視線出奇的好,因此他也就看清楚了,有人在其中換了行頭,藏在班房前的黑林中等著。 直到同考出來點名,點到之人卻沒有說話,暗暗地退到那一片灌木的陰影里,這時又有人走出來,接了被點名之人的高帽與外衫,重新走了出去,成了那點名的人。 那被點名之人原本身材癡肥,而后站出來的人卻是個矮瘦個兒 于是頃刻間,吳有才心知肚明。 他張了張嘴,想要大喊,然而腦中卻兀的浮現起陸瞳的話來。 “你人微言輕,狗官沆瀣一氣,說不定會找個理由將你抓起來,待秋闈后放出去,證據也就沒有了。” 他驟然沉默下來。 喊了,說出去了,又怎么樣呢? 主持秋闈的主考有二人,同考有四人,提調一人,巡考若干人。這么多人,難道就沒有發現有人替考一事嗎? 貢院大門早已關閉,考完前不得再開,若無之前就有人準允,這些替考之人是怎么混進來的?就算他現在叫起來,主考隨意找個借口將他抓住,縱然他的話可能會引起考生狐疑,但秋試尚未結束,不會有人為了這點疑惑放棄自己的前程。 他也沒辦法再繼續考下去。 淅淅瀝瀝的秋雨淋濕了他的袍角,吳有才站在原地,嘴角浮起一絲苦澀的笑。 他望向遠處,棚子里,兩位錦衣華服的主考安然坐著,翹著腿,舒舒服服地呷著嘴里的茶。 第(1/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