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21)-《七煞邪尊》
湯遠程滿意的一笑,道:“好了,你的心思,我大致清楚了。不知我說的對不對,正因你與玄霜是太熟悉了,所以對于他,你早已失去了所有的新鮮感。直到他離開一年,你感到不習慣,那只因固有的依賴感作祟。直到凌霜燼的出現(xiàn),他讓你有了危機的形成。在你看來,玄霜就是你的一個好朋友,或者是小弟弟,可凌霜燼呢?你卻琢磨不透。親眼見識到他的冷血無情,更加重了距離給你們帶來的疏離。據我猜想,對于那樣極端的冷酷,再加上那個顯赫耀眼的身份、常人難以企及的武功,本來就會令人產生幾分模糊而又朦朧的欣賞和敬畏。他同尋常人,以及同你的距離太過遙遠,就仿佛是生活在兩個不同的世界里,這才造就了一種夢幻般的遐想空間。你渴望去了解他,也渴望讓他認同你,他越是不理你,你就越是氣餒,同時卻也愈挫愈勇,非要得到他的賞識不可。正因如此,你對他的好感也會成倍加深,最終無可避免的愛上他。只因兩人相見太少,相處太短,你眼中的他,只有優(yōu)點,就算當真看到缺點,也會被你的心思刻意的抹殺,因為你不能容忍你的神明留有半分污點。這樣造就的一個幻像,是否真如你想像的完美?他當真便是你的真命天子么?”
程嘉璇雙目瞪大,怔怔出神。由此及彼,按說江冽塵又何嘗不是如此?從最初的一見鐘情,自己腦中留下的念頭,便是對他愛慕何等之深。其后盡各種努力,要讓他認得自己,也同樣對自己產生好感,那是將他越抬越高,而自己則越降越低,這就自然而然的拉開了兩人間的距離。
他對自己冷酷,只道是他個性的深層體現(xiàn),更是愛得無法自拔。也難怪被自己嫉妒過無數(shù)次,同他從小一起長大,在自己眼中的第一幸運兒楚夢琳,竟會對他十分厭惡。
所有的缺點,都是兩個最親近之人才會暴露。人不可能時時刻刻都保持完美無缺,普通朋友看到的只是某個片面,而最真實的本質,也只有一直待在一起,才能真正的見識到。
她見到了他不可一世的狂傲,也見識到了他眼中一閃而過的憂傷,見識過他重傷咳血的無助,也見識過他強做無謂的掙扎。可恨在他的世界中,自己便只是個旁觀者,永遠無法真正走入他的內心,也沒有資格去關懷他,替他分擔。
自己本該是他的救命恩人,在他眼里,卻成了最值得厭煩的“賤女人”,那是因為他太過要強,不愿給任何人見識到脆弱一面,偏偏她成日里嘻嘻哈哈,一意要來挖掘他的內心。
是她太過主動,仿佛自己的領地受到外來侵犯,而那人還是個在自己眼中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小女孩。由此,他才會加倍防范,定要將她遠遠趕走。可歸根究底,他們還是兩個世界的人。
湯遠程注視著程嘉璇,見她臉上有數(shù)百種表情連番閃過,從最初的困惑,再到逐漸了然,反復分析途中,更少不了交雜的迷茫,困惑。他也不去打攪,只默默倒了一杯酒,推到程嘉璇面前。
程嘉璇眼望房梁,眼中光芒明滅不定,余光只恍惚看到桌面有物,試探著抬手碰觸,蒼白的指尖覆蓋住了杯身,指骨泛起一陣青白。
繼而緩慢開口,將腦中積淀起的思路逐一吐出,輕言細語,仿佛做夢一般,道:“是,或許你說的不錯……我是太過在意他了,每次同他說話,都當做是上天賞給我的最大恩賜。每說一句,都曾在腦中反復構想過數(shù)遍,生怕用錯了哪一處詞句,讓他誤會我,討厭我。哪怕他只是隨口應付一句,也能令我回味許久,并且仔細琢磨他每一個用詞,是否含有貶義,是否在諷刺我……?有時我又忍不住自作多情,想像他的某一句話中,或許對我是含有些情意的……每經一次,我都會有如釋重負之感,似乎是完成了一樁最艱難的任務。這哪里是朋友間的談話,這是苦難與喜悅并存的挑戰(zhàn)……不錯,跟他在一起,可以讓我得到翻天覆地般的歡愉,可是與此對等的代價,卻又是那樣絕望的痛苦。別說他不會要我,這樣的關系,即使能夠在一起,只怕雙方也不會感到幸福。可是……我還是舍不得他,我想看到他,想聽他說話,我……對他的愛,依然沒有改變。我……我實在亂得很……或許我說甘愿為他死,也只是在他面前爭取表現(xiàn),以及在旁人面前體現(xiàn)我的愛有多深的一種伎倆?”
湯遠程道:“那好,我再問你,如果現(xiàn)在有一個機會,在他垂死之際,你可以救他的命,代價卻是讓他失去所有對你的記憶。等他復原之后,你在他眼中,就好像從來沒有出現(xiàn)過。另一方面,你魂飛魄散,而他卻會遇到另一個女孩子,他們兩情相悅,最終結為連理。而成親以后,他們一定會很幸福,白頭偕老,安安穩(wěn)穩(wěn)的度過這一世。如果你明知這一切的必然發(fā)生,你還會不會選擇救他?會不會心甘情愿?”
程嘉璇不假思索,道:“當然不會甘愿!我愛他,我想跟他在一起,即使不能,他也一定要記住我為他所做的一切犧牲,知道我的好……現(xiàn)在他既然根本不記得我,那么我為他所做的,還有什么意義?”
湯遠程淡淡一笑,似乎這樣的結果早已在他意料之中,道:“所以,這也更證明了我的推理不假,真正的愛一個人,并非只圖一味占有,而是希望看到他得到幸福,哪怕下一刻就是自己的天誅地滅。看到有一個同他兩情相悅,并且能夠陪伴他一世的女子,即使不是自己,也應該感到很滿足,很安心,因為他的幸福,更凌駕于你的幸福之上。而現(xiàn)在的你,我不妨說你或許喜歡他,但并不是愛,你真正愛的還是自己。你所謂愛他,只是因為同他在一起,你會比較快樂,而你想得到這份快樂,僅此而已。其實一個女孩子,用不著動不動就把‘愿意為某個人而死’這樣的話掛在嘴邊。如果他真心愛你,就絕對不會讓你死。若是不愛,就算你真的死了,也換不來他的半點憐惜,相反,他還會覺得你為人做作,不是值得深交的朋友。女孩子首先應當自尊、自愛,然后才會有人來愛你。”
程嘉璇蹙眉道:“聽起來很有些道理,可是……我想我這一輩子,也不可能看待他人的幸福,更重于自己的感受,那樣偉大的奉獻精神,我就是沒有!那么,難道我就學不會愛一個人么?”
湯遠程道:“你可以學會的。只是你現(xiàn)在的年齡還太小,還不懂得真正的愛情,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不是尋常千奇百怪的飲料,而是久旱逢甘霖、是同舟共濟,共享那沙漠里的最后一滴水!如今你年歲還小,見識尚淺,或是難于領會。等過得些年,你才會真正明白那種刻骨銘心的愛情。誰在年輕的時候,沒有愛錯過幾個人?但不合適的愛情,如能放手,反而是最好的選擇。放手不僅需要勇氣,還是給了兩人一個解脫的契機,何嘗不是另一種成全?”
程嘉璇半疑半惑,面上仍顯出種極其痛苦的柔弱,小聲問道:“那么……湯少師,你又是否真正放下了……對韻貴妃娘娘的感情?”
湯遠程似是早料到她有此一問,淡然一笑,道:“我若是沒有放手,又怎能在宮中守候多年,朝夕暮鼓,眼看她與皇上恩愛?”
見程嘉璇雙手托腮,大眼睛一眨不眨的望著他,想來真欲解開她的心結,有些事還要講得更透徹些才是。抓了抓頭發(fā),續(xù)道:“當然,放手并不意味著不愛她,那只是留給她一條路,讓她去找尋幸福。而我自己,只要將對她的愛放在心里,在她寂寞時陪伴她,在她無助時幫助她,做不成情侶,卻可以成為最好的朋友,不也是一種造化?心靈的天地,無比浩瀚,何不以你的心去愛,去包含,去囊括自然界的美好?其實早在我對她情有獨鐘之時,就知道以我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窮酸書生,又怎能配得上她那般的絕世天仙?也只有人中之龍,才夠格得到她的青睞。因此事后我千難萬難,終得高中,在宮中見到她,得知她早已做了皇上的妃子,那時我不但一點兒也不難過,反而由衷為她歡喜。有時當你全心愛著一個人,是沒有多余精力來考慮自己的。”
程嘉璇又哭又笑,烈酒灌了一盅又一盅,此時景象看在眼中,已有些許重影。湯遠程的面容模糊不清,思緒卻飛到了兩人曾一起度過的時光,一起走過的路,心里仿佛有什么東西碎裂了,一個決定在心頭隱隱約約,起起伏伏。
逐漸忘卻了身旁一切人、物的存在,只想將自己一顆傷痕累累的心展露在陽光下,讓朝陽的光芒來助她愈合創(chuàng)傷。喃喃道:“或許吧,或許只有離開,才是最合適我的選擇,可是今生今世,我心里永遠想著他,念著他,我所有的愛,毫無保留,完完全全都給了他。從此以后,我不會再愛任何人……像愛他一樣。現(xiàn)在我只希望,等過得若干年后,當他霸業(yè)已成,威風八面之際,閑暇時還會記得,有一個渺小得近乎卑微的女孩子,曾經如此努力的渴望進入他的生命……或許旁人都覺得我很傻,可我本來就是這樣一個傻傻的女孩子,那樣傻傻的,可憐兮兮的愛著他……”
眼中升起一片迷霧,大腦漸漸一片空白,終于身子一軟,伏倒在桌上。手一揮,碰翻了一旁的酒盅,酒水登時傾灑出來,桌布上水漬逐次漫延,擴散到程嘉璇臉側。看去就如一個溺水之人,在汪洋大海中,獨自漂浮在僅有的一塊浮木上,受盡風吹雨打,顯得如此蒼涼無助。
湯遠程心中油然升騰起幾分同情,幾分愛憐,更有幾分同病相憐的嘆息。解下一件外衣,輕輕披到程嘉璇背上,裹緊了她瘦小的身子,仿佛他所要保護的是一件最值得愛惜的珍寶。一面將她抱了起來,使她的頭能枕到自己腿上,同時雙手輕輕扶住她肩,明知她醉酒后人事不省,仍是竭盡所能的渴望讓她睡得更舒服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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