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頁 雖然他額上的細紋已經有些明顯,但他那如雕刻般的面部輪廓,仍能看得出來一些年輕時候的風姿。 當年必然是一個美男子。 當然也像天下所有美好的事物那樣,被時光消磨。 他雖然說了一句話,說了一個字。 但這句話好像全然與他無關。 他的眼睛仍然看著棋枰,臉上滿是憂思。也不知是在為什么而憂慮。 革蜚想了想,便在他的對面坐下了。 高政面對空白棋枰的長考,持續了很有一段時間。 就在革蜚開始生出不耐煩的情緒時,這位越國名相開口了。 “在過去的十七年,革蜚只能站在旁邊看,不能坐上棋凳。” “我希望他能夠看懂,又不希望他能夠看懂。不知道你能不能理解這種矛盾呢?” 高政抬起頭來,看著棋枰對面的革蜚,眼神非常平靜:“混沌?燭九陰?” 革蜚臉色驟變! 他的眼睛一瞬間發生改變,左眼漆黑如墨,沒有眼白,右眼慘白如雪,沒有瞳仁。一股恐怖至極的氣息,在他的體內蘇醒!蓬勃!張揚! 血液是澎湃的,筋肉被力量充塞。 一時間天地似獄,殺機起如狼煙。 但高政只是很平靜地看著他。 天沒有入夜,也沒有變得更亮堂。 一切好像都沒有改變。 或者說,他什么都改變不了。 無聲的交鋒持續了一段時間。 高崖邊上的綠苔,剝落了一塊。 革蜚忽然一笑:“為什么不叫我革蜚呢?” 他恐怖的氣息一瞬間全部收斂,他的眼睛也恢復常態。 他端端正正地坐在高政對面,顯得非常溫和。 “革蜚不會坐上這張棋凳,不會坐在我的對面。”高政淡淡地說。 革蜚立即站了起來,站在空白棋枰旁邊,作出一副思考的樣子。然后問:“老師,學生實在看不懂,您在與誰對弈?” 空白的棋枰沒有答案。 高政也沒有給。 這位主導了隕仙之盟、又曾經問道暮鼓書院、被稱譽為越國有史以來功業第一的國相大人,如今似乎也只是個獨坐后山的孤寡老人。 他甚至于說話都顯得很遲緩,只是慢慢地說道:“革蜚見不得蛛網落葉埃塵,從五歲那年開始,就會幫我打掃。我記得那個時候……他還沒有掃帚高。” 他的眼神很遙遠,好像穿透了時光,模仿著稚童跳脫的、自信的語氣:“吾高不及帚矣,欲掃天下!” 又收斂了眼神,自己回答道:“一屋不掃,何以掃天下?” 而現在,坐在他對面的這個革蜚,認真地道:“等會我記得打掃。” 高哲好像嘆了一聲,但又好像沒有。 他畢竟只是坐在那里,慢慢地說道:“你太緊張了。” “易勝鋒感覺到了危險,但是他并不知道你是誰,也并不足夠了解革蜚……” 他抬起頭來問道:“革蜚為什么不能讓他感覺到危險呢?” 迎著老人的眼睛,革蜚笑了:“您說得對。” “你已經在越國生活了這么多天,革氏嫡傳的身份,可以給你足夠多的便利。而你竟然沒有更了解我一些,貿貿然就想控制我,好讓我替你掩飾身份……你太傲慢。” 高政慢條斯理地強調道:“在現世,你沒有傲慢的資格。” 革蜚低頭表示受教:“您教訓得是。” 兩個人完全就像是正常的師生那樣。 一個認真教導,一個用心學習。 “傲慢是生存的障礙,緊張是失敗的開始。”高政說道:“你要先解決這兩個根本的問題。” 革蜚道:“還請老師指點。” “先從做事開始。”高政很隨意地道:“現在下山去,不許殺人,不許動用超出應有范圍的實力,解決你今天闖下的簍子。你殺的人,你要有交代,他們的后事,你要處理好,跟南斗殿有可能的糾紛……你要掐掉。” “明白了。”革蜚若有所思。 “今天就到這里。”高政說著,又回過頭去,注視他那空無一物的棋枰。 革蜚慢慢抬起頭來,嘴角帶笑:“您真是一位良師。” “首先我是越國人。”高政毫無波瀾地說道。 革蜚直起身來,認認真真地行了一禮,然后轉身離開。 這一趟與他料想的太不一樣,但卻別有收獲。 大有收獲! 走到那扇木門前時,他忽然想到了什么,回頭問道:“對了,您是怎么發現我的?” “那是下一課的知識。”高政看著他的棋,頭也不抬。 革蜚又道:“我好像還沒有回答您,我到底是混沌還是燭九陰。” “那不重要。”高政說。 革蜚看著他獨坐棋枰前的側臉。 像是看到了一幅已經斑駁的工筆畫。 他只看到一個憂愁的老人。 不知他為什么而憂心。 他緊皺的眉頭,像河流,像山川,像一幅蕭瑟的秋景……只是不知道里面,有沒有一丁點,因那個五歲孩童而起的哀思。 “吾高不及帚矣!” 那畢竟是真真切切的十七年。 第(3/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