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忘塵尋溪 馬上盟約-《自在暗香》
這日,千帆邀傾雪與他共騎一匹馬。于是,坐在前頭的梅卿便倚靠著身后的慕郎,任由他拉著韁繩縱情策馬馳騁。剛開始傾雪有些不適應,害怕地閉上了雙眼,片刻之后,才漸漸習慣在馬背上的騰空之感。“怎樣,此刻不害怕了吧?其實有我在你身后,你大可安心,因為無論如何,我都會竭盡全力護你周全。”千帆朗聲笑說道。“活得通透,死得其所,實乃人生最高境界!”她的豪情萬丈亦深深感染了千帆:“傾雪,真想與你就這般策馬奔騰,浪跡天涯下去。”“但求與你愛得深沉,修成正果;然后只盼朝夕與共,生死相伴。亦是我一直以來的夢寐心念。”聽到此處,感動萬分的千帆將她緊緊抱住,并鄭重其事地說道:“自你發生那次意外后,我便想過,再也不跟大哥爭那繼承人之位了;只要他能給你一紙休書放你自由,于我而言,就已是天大的恩賜了!”“千帆”,傾雪泫然欲泣地緩緩問道,“你真的愿意為我放棄功名利祿么?”“我怎敢誆騙于你呢,不過現如今有了景軒,再怎么樣總不能委屈孩子。傾雪,你給我二、三年時間去籌備,到時我一定帶你離開浮云山莊,然后我們一家子學五柳先生歸隱山林去,可好?”
“羈鳥戀舊林,池魚思故淵。開荒南野際,守拙歸園田”,傾雪目光渺遠地看著前方說道,“我眼前仿佛已現出了,那方宅十余畝,草屋八九間。榆柳蔭后檐,桃李羅堂前。”“還有那,曖曖遠人村,依依墟里煙。狗吠深巷中,雞鳴桑樹顛。當真是,戶庭無塵雜,虛至有余閑。久在樊籠里,復得返自然。”“心之所向,素履以往。”傾雪微微頷首,一臉神往地含笑說道。“你看,前面就是忘塵谷了。”千帆手指著不遠處被云霞籠罩著的山谷,對傾雪說道。“忘塵谷?想必一定是那忘卻俗塵,幽靜渺遠的世外山谷吧?”傾雪欣喜地問道,眼睛里頭閃著光。“嗯,我這就帶你返歸自然,忘卻俗塵。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千帆興奮地笑說道。傾雪見他這般模樣,不禁打趣他道:“姑且聽之吧,昨夜不知是誰,說要帶我賞荷塘月色,結果自己卻酣然入夢,早早地會周公去了。”千帆甘拜下風地笑說道:“昨夜的我確實有些不勝酒力,讓荷花仙子您見笑了。這樣吧,今日咱們只品茗不飲酒!”說罷,他雙腿一夾輕揚馬鞭,朝山谷方向策馬而去……
來到山腳下,千帆剛將傾雪扶下馬,便看到駕著馬車緊隨其后的海闊趕了上來,于是他走近一步對海闊說道:“你去準備一些水果和茶點,茶要碧螺春,水果嘛必須得有葡萄,這兩樣都是傾雪鐘愛的。”“是,二爺。”海闊答應著先行離去了。然后,千帆牽著馬和傾雪一道信步走進了靜謐的山谷之中。放眼望去,嬌艷欲滴的杜鵑花競相開放,一片片或紅或粉或紫的花瓣,在綠葉的映襯下,組成漫山的工筆畫,讓人目炫神迷。而此時的山谷呈現出透明清澈的藍,隨著夕陽折射出夢幻的顏色,慢慢地升騰,與云與晚霞融為一體,山谷上空則有幾只青色的飛鳥,正悠然自得地回旋飛翔。心生羨慕的傾雪,不禁有感而發地吟道:“山氣日夕佳,飛鳥相與還……若我也能似這飛鳥一般,擁有自由之身那該多好。”“之前著實發生太多令人不快之事,我只希望你的心能遠離世俗紛擾,不再黯然神傷,重拾舊日歡顏。身雖不自由,心卻得自在。”千帆懇切地說道。聞聽此言,傾雪不禁既欣喜又感動,輕輕靠向他的懷抱,千帆摟著她一臉的安然與滿足。趁著千帆找地方拴馬的功夫,傾雪獨自步入杜鵑花海中,興致盎然地尋芳覓香去了。山里的杜鵑花,開得無拘無束,落得自由自在,它散落在灌木叢中,蓬勃在田埂河邊,山里的清風賦予它迷人的魅力,山里的水土滋潤出它與眾不同的嫵媚。
傾雪隨手拾起散落在地的幾朵杜鵑花,將它輕輕捧于手上,頓覺心都被它染得鮮亮。她不禁吟道:“紅娟百里映山紅,芊芊灼灼眼眸中。”剛好走上前來的千帆,聽到她在吟詩,便笑著相和道:“深山霧雨青黛露,紅染山崖片片情,互訴衷腸心相印。”聽到此處,傾雪巧笑盈盈地看著千帆,想了一下又吟道:“十里開花花瀲艷,三更帶雨雨玲瓏。”“春光一泄杜鵑紅,羞露朱唇吻曉風。”千帆吟罷此句,便隨手摘下一朵紫色杜鵑,替傾雪簪于鬢邊,天青色的衣裙配上這紫花,更顯得她氣韻別致,姿容端麗。千帆看了不禁夸贊道:“當真是素潔清雅之極,更襯得你肌膚勝雪,仿佛吹彈可破。”“是么。”傾雪用手輕撫鬢邊,微低著頭說道。此刻的她面色鮮妍明媚如鬢邊杜鵑,一雙長睫毛不時的上下抖動著。千帆見狀有些情不自禁,先是在她額頭印上一吻,接著又低頭欲吻向她的朱唇,卻忽聽身后有人喚他二爺,回頭看過去時,正是海闊站在不遠處,邊喚他邊揮手示意。他只得對傾雪說道:“你先自己賞花,我去去就來啊。”傾雪微微頷首,眼神十分依戀地追隨著他玉樹臨風,挺拔修長的背影。“二爺,這是您要的水果和茶點”,海闊將手中食盒遞予他笑問道,“今日該不會又似昨夜那般,以天為被地為床吧,總這么露宿風餐的,萬一有何閃失可怎生是好?”
聞聽此言,千帆既好氣又好笑,故意沉著臉說道:“好不啰嗦!今日便罰你寸步不離地候在山腳下,與我的愛駒一同過夜!”“無需如此吧,二爺。”海闊求饒道。等千帆結束與海闊的一番插科打渾之后,轉身一看,早不見了傾雪的身影,他不禁心頭一緊,忙放下手中的食盒,四周圍地去尋傾雪。不多久,他尋到了山谷背面的山坳處,一眼便瞥見有一窈窕淑女,正背對著他坐在溪澗前,裸露著一雙玉足在水面上輕快地踏水嘻戲呢,定睛一看,不是傾雪又能是誰。見她這般童心未泯,一如初見那時的嬌憨活潑,千帆頗感欣慰,走至溪邊挨著她坐了下來對她笑說道:“原來你竟躲在這兒獨自戲水,倒叫我好生擔心,怎得這般頑皮呢。”“誰叫你顧著與海闊說話,把人家撇下不理。”傾雪嘟著嘴任性地說道。“就連你無理取鬧的樣子,都叫人萬般憐愛”,千帆寵溺地凝望她笑問道,“那你可知,此溪澗喚作何名么?”“喚作何名?”“喚作……千雪溪。”“千雪溪?”“獨屬于千帆和傾雪的溪澗,自然叫千雪溪,不然又叫什么?”千帆煞有介事地說道。傾雪聽了便若有所思地說道:“那昨夜承載過兩位酒仙的小舟,該喚做傾帆舟才算較為貼切吧。”“傾帆舟”,千帆不由自主鼓掌笑贊道,“真不愧為我的荷花仙子,果然蕙質蘭心,才思敏捷非常!”
傾雪聽了淺笑不語,含情脈脈地與他互相對視著,那雙忽閃忽閃的靈動明眸,如同眼前的千雪溪一般,清澈透亮,純凈無暇,一時之間令千帆看得癡迷不已。“呀!”傾雪忽然一聲低呼,雙足不由自主地往回縮。“怎么,是不是這溪水太涼了?”千帆關切地問道。“有小魚兒在咬我的腳呢。”傾雪小聲咕噥道。千帆聽了隨即莞爾一笑,不顧傾雪的羞怯,便將她的一雙玉足握在自己的手掌之中,用帕子一寸寸地細心擦干,還打算替她把鞋襪一并穿上。傾雪見狀忙將鞋襪拿了過來,紅著臉說道:“我自己來便好。”等她穿上鞋襪,便俯身在溪澗中凈手,誰知千帆也湊了過來,還趁她不留神之際,往她臉上彈了幾滴小水珠,傾雪先是被嚇了一跳,接著便不甘示弱地回潑過去。兩人就這般你來我往地互相潑曬起來,活像兩個稚童一般玩得忘乎所以,笑得開懷不已。直至千帆率先認輸開口告饒道:“求荷花仙子放過在下吧,我再也不敢了。”說罷他便往山坡上跑去,緊隨其后的傾雪,也跟著跑入了那片杜鵑花海之中。經過這番鬧騰,她感到有些體力不支,嬌喘吁吁地擺手說道:“既然你已告饒,本仙子就不追既往了。”然后她便無所顧忌地躺倒在草地上,將雙手枕于腦后,正打算閉目養神,小憩片刻,突然間口中就嘗到了一片甜甜脆脆的東西,她邊咀嚼邊睜開眼瞧,原來是千帆在一旁用刀子現切著水蜜桃,一小片一小片地往她嘴里喂呢。
“好鮮甜的桃兒,你自己也吃些嘛。”傾雪桃花含笑地對他說道。“秀色可餐,我只想看著你吃。”千帆側著頭看著她說道。傾雪見他這般目不轉睛地瞧著自己,不禁難掩羞澀,把頭瞥向了旁邊,正巧看見地上擺放著一盤紫葡萄,便忙說道:“不如我喂你吃葡萄可好?”說罷她坐起身挑了一顆葡萄往千帆嘴邊送去,誰知他并不伸手接,反倒往傾雪身旁輕輕一躺,唉聲嘆氣地說道:“想必這樣的葡萄一定十分寡淡無味。”傾雪有些不解地問道:“你還未嘗過又如何知道?”千帆狡黠地笑說道:“我只想嘗你……嘴里的葡萄。”說罷還將雙手枕于腦后,眼角卻不時地偷瞄著傾雪。傾雪卻全然充耳不聞,直接將手里的葡萄送進了自己口中。千帆見狀則悵然若失地說道:“想不到如此一個小小心愿,荷花仙子你都不愿滿足我,真是叫人難過。”傾雪聽了輕咬朱唇,只是低頭含笑不語。此時,千帆隨手拾起了草地上的一片葉子,若有所思地感嘆道:“一花一世界,一葉一追尋。一曲一場嘆,一生為一人。此生,我最想追尋的,便是你那嬌俏倩麗的梅影香姿,最想走進的,則是你如飛雪流轉的內心世界。”
此言一出,傾雪已是淚濕香腮,禁不住也對他敞開了心扉,款款地告白道:“幸哉此生有你,約定結伴紅塵,痛又何悲,苦又何懼,清歡與共;唯盼兩情繾綣,與君執手偕老,掠眼繁華,一世相惜,不離不棄。”“這亦是我日思夜想的畢生所愿。”千帆用手摟住她的腰,凝視著她緩緩說道。接著又半瞇著眼微張著嘴,傾雪見狀便會意地用嘴半含了一顆葡萄,俯下身喂到他的嘴里。千帆品了之后不勝欣喜地說道:“嗯,這真是我嘗過的最香甜可口的葡萄了,簡直令人回味無窮,我還想要!”傾雪笑著搖了搖頭,她發現自己對于這般愛耍賴的千帆,竟毫無招架之力,不禁無奈地柔聲說道:“亦狂亦俠亦溫文的你,總是令人不忍拒絕。”于是便順從的又喂了一顆給他,千帆微笑著嘗罷后,突然用力將她抱緊,傾雪本能的想要掙脫,卻反而被越抱越緊,耳邊響起了他情動不已的話語:“亦俏亦恬亦嬌媚的你,更加令人欲罷不能。”說罷輕輕一個翻身將她壓于身下,但見此刻的她胸口劇烈地起伏著,滿面含春,眼波似水,手指輕撫過他的耳垂,鼻尖,最后落在他薄薄的雙唇上。“傾雪……”千帆深情不已地喚道,癡纏地吻住了她的唇。傾雪不由自主閉上雙眼感受著他柔情蜜意的吻,仿佛綿綿春雨一般,灑在她的櫻唇之上,粉頸之上,酥酥麻麻地,直至將她整個身心都慢慢融化……
快活不知時日過,轉眼便到了回浮云山莊的日子了。傾雪和千帆互相依偎著同坐在馬背上,盡管已讓馬兒放慢腳步,但被離情所傷的兩人,依然恨不得讓時光就此停駐。此刻,他倆的心中禁不住如凄風飄搖,苦雨零落一般,濃濃愁緒化解不開。“好想再去一次荷風榭……與你在荷塘月色之下泛舟采蓮,把酒吟詩。”傾雪幽幽說道。“還想置身于忘塵谷中,在漫山落霞的包圍中流連花海,踏水溪澗。一想到回去之后,只能在夢里與你溫存,我便禁不住悵然若失,心痛莫名。”聞聽千帆傷感的話語,傾雪亦不無惆悵地說道:“千帆,我舍不得與你別離,更受不了思念你之時,無法飛奔過去見你的那種感覺。”“我也是恨不能日日與你卿卿我我,如膠似漆,一刻也不分開”,千帆萬分心疼地說道,“可如今的情形,不得不暫時先委屈你,但請相信假以時日,我定會兌現承諾,放下一切虛名,與你雙宿雙飛如同那比翼之鳥,好么。”聽他說得這般信誓旦旦,傾雪不禁心有觸動,點頭含淚說道:“你對我這般珍而重之,情到深處依然能夠克制地謹守禮節;我定要回報你的厚愛,甘愿忍受孤寂只為有情人終成眷屬。”
“自那次差一點與你天人永別,我便暗暗立下誓言,今生必將娶你為妻,如此方可不負初見時的傾心,再見時的鐘情,以及日復一日的刻骨相思!幸好我們還有每月的逢六之約,總算能夠稍解彼此的相思之苦。”千帆深情款款地說道。“你我定要好好珍惜這一期一會的時光”,說話間,傾雪發現就快要到浮云山莊了,不免輕嘆一口氣回頭對千帆說道,“我還是先回馬車里坐著去罷。”千帆亦是一臉無可奈何,他先自己縱身下馬,接著將傾雪扶了下來,等她站定之后,又指了指自己的嘴唇含笑不語,傾雪左右顧盼了一下,見路上寂靜無人,才蜻蜓點水般地在他唇間印上一個香吻,然后便轉身向海闊駕著的馬車跑去。而千帆則掉轉馬頭往分岔路上騎去,他決定騎馬閑溜隨意玩景,過兩個時辰再慢慢回去,一則是為了避嫌,二則嘛,他還偷偷藏了一個小心思。
回到山莊之后,傾雪的第一要事便是去找浮羽。竹里館內,浮羽正在書房恬淡自若地畫著墨竹。“浮羽。”傾雪站在門口輕聲喚道。“傾雪,你幾時回來的,快進來坐。”浮羽抬頭見是她,便忙起身向她迎去。“剛回,便迫不及待地想見你呢。這不,馬不停蹄地趕過來了嘛。”傾雪走近她熱切地說道。“這也奇了”,浮羽拉著她的手笑著打趣道,“按理說你迫不及待想見的,不是應該另有其人么?”“其實,這趟出門他一直都陪在我的身邊,一路悉心呵護,百般寬慰疏解。”一提到千帆,傾雪便不由自主神采飛揚。“那你與他之間,可有發生什么不同尋常之事啊?”浮羽邊問邊遞了一盞茶給她。傾雪啜了一口茶,淺淺一笑說道:“等了這么久,終于等到他說愿意為我放下一切虛名,與我雙宿雙飛,只是為了景軒,尚需一些時日。”“那你是否全然相信他呢?”“嗯,千帆他絕不會誆騙我,辜負于我,而我也會堅定執著,不惜一切代價的等他。”傾雪急切地表明心跡。“好啦,你倆的真摯情意,不只我感受到了”,浮羽一邊扶她坐下一邊指著窗外笑說道,“就連那枝頭的夏蟬都齊聲唱道‘知了知了’呢,不信你聽!”“好沒正經,居然這般取笑人家。”傾雪輕拍了一下她的手背以表示嗔怪。“說真的,我不知有多羨慕你,能夠與自己心愛之人一同去到外面廣闊的天地,該是多么愜意,多么自在!快將你倆這一路上所經歷的趣事,細細說與我聽,我可已經洗凈耳朵,就等你娓娓道來了!”傾雪見浮羽言語俏皮又一臉期待的樣子,便將荷風榭與忘塵谷之事,毫無保留地對她一一講述。
浮羽聽罷之后,不禁既羨慕又神往地說道:“千帆對你還真是情深似海,費盡心思,不枉你一直以來的惦念與牽掛。聽你將荷風榭與忘塵谷,形容得那般美如仙境,不僅令我心生向往,更勾起了我的思鄉之情……可恨我卻只能困在這浮云山莊,如同籠中鳥一般不得自由。是否因為,一旦女人能夠行動來去自如,他們男人,就再也無法隨意支配我們了?”此言一出,傾雪不禁心中觸動,眼神飄向窗外陷入了沉思。“明明眾生皆應平等,可男人總想要處處凌駕在女人的頭上!向我們灌輸什么賢良淑德,規行矩步的愚昧思想,還不是為了滿足他們的一己私欲嘛,簡直虛偽至極!同樣生而為人,何以女人注定要對男人頂禮膜拜,言聽計從呢?”浮羽忿忿不平地站起身說道。“是啊,從古至今只聽說有農民起義,何嘗聽說過有女子起義的?想來,人性最悲哀之處,不在于被強權壓迫,而在于麻木不仁,甘愿困在因循茍且,卑微順從的思想牢籠之中,旁人又如何救你于水火呢。”傾雪亦感同身受地說道。“原以為你會恥笑我過于荒誕不經,有違世俗禮法,想不到卻能與你聊得這般暢快”,浮羽不禁惺惺相惜地含淚說道,“傾雪,你果然是我的知音,往后,你我定要時常找對方訴說心事可好?”傾雪只想讓她高興起來,于是話鋒一轉故作輕松地笑說道:“新事、舊事、奇聞異事都可雅俗共賞,侃侃而談嘛!若你有一些青梅竹馬之情事,想要說與我這位知音聽,便更是再好不過。”“有一籮筐呢,你想聽么”,浮羽眨著眼笑說道,“我偏不說與你聽!”“好哇,你竟敢捉弄我,你莫躲,看我怎么收拾你。”她倆你躲我閃地嬉笑追趕起來,直鬧得兩人都香汗淋漓,方才停下腳步,相視一笑過后,又互相幫對方整理著鬢發。此情此景恰應了那首詩:偶然相聚,正是人間堪樂處。散步尋春,來作琴堂不速賓。緩歌一曲,野鶩紛紛都退縮。不用多杯,準擬花時日日來。
終于又到了相聚寒江樓的日子,這次傾雪帶了浮羽一同過來。孤隱見她倆一塊出現,臉上瞬間喜笑顏開,趕緊迎上前來說道:“今日我這寒江樓居然一同迎來了兩位絕代佳人,真可謂柴門有慶,蓬蓽生輝啊。”傾雪聽了用手指著他笑說道:“孤隱,你如今也學壞了,花言巧語居然張口就來。”“大嫂真是冤煞我了,我剛才所說絕無半句虛言,不信你等二哥來了親自問他,他一定也會無比認同的。”孤隱急切地辯解道。傾雪和浮羽見他如此窘迫不禁相視而笑,佳人巧笑嫣然的模樣是如此明艷動人,使一旁的孤影看得怔住了。“我今日來是特向你請教如何研畫墨竹的,平常獨自練習之時,總是有些不得要領,少不得要勞煩你悉心教導了。”聽了浮羽這番謙虛的說辭后,孤隱忙對她拱手笑說道:“教導實不敢當,只好是互相學習罷了。”“行啦,大畫師,你就莫要虛懷若谷啦。”傾雪笑著將他倆往書房里推,然后獨自走到了偏廳,坐下來默默地彈撥琴曲。究竟記不清自己彈了多少遍《高山流水》,直等到日落西山頭,霞光鋪滿天,她的心上人才總算姍姍來遲。“抱歉,我來遲了。”匆匆走進屋內的千帆,一見到傾雪便歉然地說道。然而傾雪卻并不理他,繼續自顧自地彈琴,臉上不怒不嗔毫無波瀾。千帆見狀只好站在一旁,靜待她一曲彈罷最后一個琴音落下之際,立刻擊掌稱好道:“哎呀,這位學生真是天資聰穎,如今的琴藝已然是出神入化,連我這位老師都不得不甘拜下風了。”
傾雪依舊充耳不聞,只輕撫了一下琴弦,便又旁若無人地彈了起來。千帆不由分說地上前按住了她的纖纖玉指,一邊挨著她坐下一邊心疼地說道:“好啦,你這是在跟我賭氣,還是在跟自己過不去啊,等下又該嚷著手疼了。”傾雪想將雙手抽回,未曾想卻反而被他握得更緊了,只好把臉扭到一邊賭氣不看他。“我來遲了是該罰,就罰你揪我耳朵吧。”千帆邊說邊將傾雪的雙手放到他自己的耳朵上面,然后微閉眼睛,做出一副甘愿受罰的模樣。傾雪見狀氣早就消了一大半了,輕輕地捏了兩下他的耳垂,便撲入他懷中,用一對粉拳捶著他胸口,嬌憨地嗔怪道:“你居然白白浪費了與我相會的寶貴時光,著實可惱,該捶該捶!”千帆握著她的粉拳,看著她柔聲說道:“我固然不對,卻情有可原,只因我走到半路才猛然想起,居然差點不記得帶上我要送你的禮物了。”說著便從袖中拿出一副簪子,在她眼前慢慢地不斷來回晃悠。“這是……”傾雪只覺眼前有一道翠色欲流的光閃過,便忍不住一臉驚嘆地問道。“這可是我仔細描摹,精心潤色之后,又專誠尋訪能工巧匠為你打造的綠梅簪,快看看合不合你心意。”
傾雪接過簪子緩緩端詳,只見這副綠梅簪,簪身通體用翡翠打造,頂端一對精雕細琢的碧色綠梅栩栩如生,渾然天成,使得簪子看上去靈氣逼人,別具一格。傾雪不禁由衷地贊嘆道:“果然玲瓏剔透,叫人嘆為觀止!”千帆聽了長吁一口氣,開懷地笑說道:“合你心意便好,總算不枉我煞費苦心!”“為何你這般在意我的喜好,又總能如此明了我的心思?”傾雪脈脈地輕聲說道。“我豈敢不在意不明了,難道……不怕你又賭氣不理人么。”千帆說著便替傾雪簪上了簪子,等她緩緩抬起頭時,兩頰笑渦掩不住霞光蕩漾,碧綠的簪映襯著桃粉的臉,愈加顯得她清新如玉蘭,脫俗若白梅,不禁令千帆看得心醉不已,詩興大發的吟道:“仿佛兮若輕云之蔽月,飄飄兮若流風之回雪。遠而望之,皎若太陽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綠波……”聽到此處,傾雪不由自主羞紅了臉,靠向他的肩頭微閉雙眼……
而書房內的孤隱與浮羽畫完竹之后,又開始揮毫練字。孤隱看了浮羽的字后不禁大加贊賞道:“果然字如其人,真可謂是神韻超逸,意態跌宕。”“讓我瞧瞧你的”,浮羽拿起宣紙仔細端詳,不禁有些自慚形穢地說道,“還是你的字氣勢磅礴,有如筆走龍蛇,渾然天成,遠非我輩所能企及。”“哪里哪里,你實在是太過譽了。”孤隱謙虛地說道。此時,浮羽提議道:“不如你我各自寫下最為鐘愛的一句詩,可好?”孤隱笑著點了點頭表示贊同。片刻之后,兩人同時將筆放下,互相賞看對方所寫詩句,只見孤隱洋洋灑灑寫就的是:“孤舟蓑笠翁,獨釣寒江雪。”浮羽行云流水般寫的則是:“飄飄何所似,天地一沙鷗。”浮羽看了孤隱寫的詩句后,發自肺腑地說道:“樸素而天下莫能與之爭美。”“至樂無樂,至譽無譽”,孤隱看罷她的詩亦有感而發地評價道,“想不到,你我的品性竟這般神似,切磋與相交又如此投契。”聞聽此言,浮羽若有所思地緩緩說道:“或許這便是所謂的,結交在相知,骨肉何必親吧。”“西窗下,風搖翠竹,疑是故人來。”孤隱和罷便對她莞爾一笑,這一笑落在浮羽的心湖之上,徐徐地激起了千層浪花……
火云猶未斂奇峰,欹枕初驚一夜風。幾處園林蕭瑟里,誰家砧杵寂寥中。蟬聲斷續悲殘月,螢焰高低照暮空。夏日悶熱散去,秋意日漸轉濃,伴隨著蕭瑟的秋風,秋雨亦不期而至,落在多情人的心頭,蕩起無限地悵惘。這日午后的竹里館內,浮羽正握筆在紙上書寫著什么,她寫得那樣心無旁騖,以至于傾雪何時悄悄繞到了她身后,都還亦渾然不覺。“寫什么呢?”傾雪輕聲問道。浮羽似乎稍顯慌亂,邊用雙手蓋住字跡邊淺笑著問道:“你多早晚到的?”傾雪見她這般欲蓋彌彰,越發生了好奇之心,頑皮地撓了撓她的腋下,趁她笑個不住毫無防備之時,一邊將紙奪了過來一邊笑說道:“我倒要瞧瞧,你究竟寫了些什么。”令傾雪大感意外的是,紙上竟密密麻麻地寫滿了“孤隱”二字。“浮羽你……”萬分詫異的傾雪,話說到一半,便忽覺詞窮。而浮羽則紅著臉坐在那低頭不語,傾雪見狀有些遲疑地說道:“我不知自已該不該問。”“你我之間何需見外,你從未對我隱瞞任何事,我自然也不會對你遮遮掩掩。”浮羽抬起頭來,一臉坦誠地說道。“那么,你究竟是何時開始對孤隱心意動的呢?”傾雪邊說邊在她身旁坐了下來,將手中的紙平鋪在書桌上。浮羽順勢拿起筆寫道:情不知所起,一往情深。寫罷,她放下筆若有所思地說道:“其實,到底是幾時開始,我也無法說清。亦或是在竹林里我迎風起舞,他為我吹笛伴奏開始;亦或是在寒江樓跟他學畫練字,不覺中愈發投契開始。其實我嘗試過克制自己……”
她說著說著已淚濕香腮,仿佛芙蓉沾露一般凄楚動人,傾雪一時竟不知該如何安慰她才好,只得握住她的手默默地表示支持。“傾雪,我是不是很傻”,浮羽看著她憂傷地含淚問道,“明知這一份情緣注定不會有結果,卻還要這般泥足深陷,諸多執念。”傾雪一臉同情地說道:“我們只能嘗試著克制情感,卻始終無法違背自己的心意。”浮羽思緒漂浮地眼望前方,沉吟半晌后方才緩緩說道:“我時常在想,為何一定要固守父母之命,信奉媒妁之言呢?將自己后半世的愛憎情緣,榮辱悲歡,隨意交付給他人來決定,這般迂腐的陋習,何時才能真正破除!”聞聽此言,深有同感的傾雪,不禁感觸良多地說道:“是啊,男人可以理所當然的享有三妻四妾,女子卻不論好歹只能被迫從一而終。為何偏偏如此涼薄自私,難道就不能放過彼此,好聚好散各自惜福么?”她黯然神傷的模樣,讓浮羽心生憐惜的同時又深感內疚不安,一臉懇切地對她說道:“我知道皆因我的出現,才取代了你的位置,破壞了你的安穩,雖然一切并非我本意。”“與你無關,他想對我極盡羞辱與冷落的話,有的是手段和招數,即便沒有你的出現,也會有其他女人的介入,因此你根本無需自責。”傾雪輕輕拭去淚水,反過來安慰她。“其實,當初若不是我哥為了自己的生意,百般籠絡傲山不說,還刻意讓他見到我的畫像,我也就無需委屈自己嫁給一個并不愛慕的男人,余生都在渾渾噩噩,了無生趣中度過了。”浮羽心有不甘地說道。
“幸好你頭腦清醒,活得通透!可惜的是,大多數女人就甘愿那般渾渾噩噩地活著,一心替夫家傳宗接代,當好所謂的賢妻良母,只為夫君子女而存在,唯獨沒有自己的價值。既然自古以來便是如此,不如認命繼續得過且過!”說到此處,傾雪不禁深深地嘆了口氣。“無用之人總怕會失去庇護,無趣之人更怕與孤獨為伴。然而對我來說,與音律與書籍與自然為伴的人生,才更意境深遠;見自己見天地見眾生的追尋,亦更寬廣深厚。”浮羽邊說邊望向飄雨的窗外,目光是那般澄澈而曠達。“不囿于興頂四方一片天,眼前短暫得與失,才會有更開闊更豁達的眼界,更自在更灑脫的人生”,傾雪感同身受地說道,“唯有女人也能夠掌握自己的命運,這世間方可實現真正的眾生平等!”“且盼這一日快些到來,女兒們能盡早醒悟”,浮羽大發感慨地說道,“呵,原來無所不談,竟是如此暢快。”“誰叫我倆都是這般愛憎分明的性子,真乃志同道合,深感相逢恨晚。”傾雪由衷地說道,浮羽則贊同地點了點頭,笑得無比坦然自若。
一場接一場的秋雨,灑落下了陣陣涼意。雪梅軒中,一輪被薄霧輕紗籠罩的秋月映照著廂房里的傾雪,但見她正一臉欣喜地坐在幾案前,手捧千帆著人送來的兩盆綠菊慢慢欣賞。細看之下還在花簇中發現了一張卷著的小箋,打開看時只見上面寫道:“嘆卿之超然清雅,唯綠菊可相媲美;菊兒實三生有幸,可晝夜伴卿左右。借一縷皎潔月色,映照那冰肌雪骨;期許著梅影香姿,流光下入夢來見。”傾雪默默念罷后早已無比動容,不禁抬頭望月含淚喃喃吟道:“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潔。”
這日用過早膳之后,丫鬟海棠照例端過一碗助孕藥,遞予她主子服用,她見主子眉心微皺一臉抗拒之色,便好心勸道:“良藥苦口啊,姨太太,你不該辜負了大爺的一番好意,他如此煞費苦心,都是因為在意你呢。”“放下就行了,去忙你的吧。”等她一離開,浮羽就端起碗走到窗臺邊,不假思索地將湯藥倒入了盆栽之內,低頭喃喃道:“連自己的結發妻子都可以視若無物,漠不關心之人,想想都覺得不寒而栗,他看重的無非是我如今這副年輕易于生養的身子,又怎會真正在意我這個人及我的所思所想呢?在他眼里分明就只有名利浮華,和他自己的面子而已。”浮羽說罷緩緩抬起了頭,誰知卻不偏不倚撞上了與她隔窗而站的傲山那張無比陰沉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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