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夫人問道:“這兩張紙上寫的是甚么?”劉駑道:“這是我娘給我的,我讀過幾遍,也沒弄得明白。”蕭夫人道:“給我看看!” 巖洞下光線甚是暗淡,蕭夫人將羊皮紙湊在鼻尖下,讀了幾行,“諸人經(jīng)脈之淤塞,內(nèi)同而外異,亦有內(nèi)異而外同,故五臟六腑之盈虛,血脈榮衛(wèi)之通塞,固非耳目之所察,必先內(nèi)體以審之……” 而后將兩張羊皮紙還給劉駑,說道:“這紙上寫的不像是武林秘籍,倒有可能是哪位郎中,錄下的心得體會。”她邊說邊撫摸著阿保機(jī)的頭頂,眉間一股憂色。 劉駑道:“蕭姐姐,我以前老是想,長大以后,要當(dāng)一個名震武林的大英雄,就和史記里寫的漢初大俠郭解和朱家一樣,扶危濟(jì)困,替天行道。可是經(jīng)過這些日子,我越來越想當(dāng)一名郎中,而不是大俠啦。” 蕭夫人將腮貼在阿保機(jī)紅熱的小臉上,問道:“你原來的想法是對的,大俠多威風(fēng),萬人景仰,千人膜拜。為什么你現(xiàn)在反倒想當(dāng)個郎中了呢?”劉駑道:“如果我是個郎中,醫(yī)術(shù)高超,那便能治好公孫茂叔叔的病,也能治好阿保機(jī)的發(fā)燒。” 蕭夫人笑道:“你倒是好心,那個公孫茂是誰,我從來沒見過。”劉駑道:“他是陸姨的男人,在宋州城打戰(zhàn)的時候受了重傷,到現(xiàn)在也沒有醒。你當(dāng)時沒見到他,是因為他還躺在地窖中呢。” 蕭夫人道:“那個陸姨看上去很兇,她對你也不好吧,你怎么還想要給她的男人治傷呢?”劉駑道:“茂叔的傷,本就和我大有關(guān)系。陸姨若是因此恨我,我也不怪她。她雖然對我挺兇的,但是我知道她心里還是在乎我的。” 蕭夫人道:“那你為什么還一個人溜了,也掉進(jìn)這巖坑里?”劉駑道:“因為陸姨覺得我的血可以治茂叔的病,她逼我放血給茂叔喝,我很怕,后來不壽哥哥讓我逃,我便逃了。”蕭夫人道:“如此說,她并非真正在乎你了,她在乎的還是她的男人。” 劉駑道:“她是因為誤會我的血,可以給茂叔當(dāng)藥,這才對我兇的。如果我是個好郎中,治好了茂叔的病,她自然不會這樣認(rèn)為了。”蕭夫人笑道:“我現(xiàn)在有點贊同你爹爹的說法了,你確實有點傻。” 蕭夫人懷中的阿保機(jī),額頭越來越燙。她除了嘆氣,卻別無他法,說道:“這里要是有水就好了,可以將涼毛巾敷在阿保機(jī)的頭上。”她扭頭朝四周望了望,皆是黑漆漆的生滿青苔,哪里能找得到水來。 劉駑原本靠著巖壁,低頭發(fā)呆,聽她這么一說,便道:“蕭姐姐,我有辦法。”他揭下巖壁上的一大片青苔,將那塊原本用來裹羊皮紙的絹布取出,緊緊貼于巖壁之上。不一會兒,兩塊絹布皆已濕透,劉駑將絹布疊后,敷在阿保機(jī)的額頭上。如此數(shù)次,阿保機(jī)的熱癥竟?jié)u漸退去。 蕭夫人奇道:“你怎么知道青苔下面會有水的?”劉駑道:“沒有水的地方,青苔不會長得這么厚。我以前在家的時候,經(jīng)常揭墻上的青苔玩,連著一大塊墻皮撕下來,我爹爹因為這個事兒,打了我好幾次。” 他感到又累又餓,肚子呱呱叫開,便從懷中掏出薛紅梅送他的燒餅,咬下一口,正要下咽,抬頭看見蕭夫人母子,便將燒餅撕下大半,遞給蕭夫人。 蕭夫人這幾天間連日困頓,早已是饑餓難耐。只因她是出身契丹貴族,不肯隨便丟了風(fēng)度,是以一直隱忍到了現(xiàn)在。她從劉駑接過燒餅,再也抵受不住食物的誘惑,大口連吞,風(fēng)卷殘云般將那大半個燒餅,吃了個干干凈凈。劉駑有些不忍心,又將自己手中的小半塊燒餅遞了過去,道:“蕭姐姐,你都吃掉吧!”蕭夫人感激地說道:“我吃了剛才這些燒餅,已經(jīng)餓不死啦,還是你吃吧。” 劉駑道:“我不餓。”堅持要將燒餅遞給蕭夫人。蕭夫人將燒餅推回,道:“駑弟弟,你以后幫別人的時候,不能這么實心眼。你對別人好,別人未必會對你同樣好的。聽姐姐的話,吃了它!”她從劉駑手中搶過那小半塊燒餅,塞進(jìn)他嘴里。 兩人也不知在巖洞底下坐了多久,漸漸地,夜色已深。蕭夫人母子貼著石壁睡著了,發(fā)出輕微的鼾聲。劉駑抬頭看向巖坑上方的天空,只見點點繁星托著一輪皓月。銀白色的月光直瀉下來,照在那塊被揭去青苔的石壁上。他看見石壁上歪歪扭扭地刻著十幾行小字,文理甚是粗淺,刻字之人估計也不大讀書。 那行歪歪扭扭的小字乃是:“天下人中,就屬王道之這狗賊最無恥。老仙我只不過找他婆娘,探討一下毒藥學(xué)問,他就把老仙我關(guān)在這里,萬般侮辱,簡直是豈有此理。后人小子若是知道,定要為老仙我報仇!”落款是“九毒老仙遺言”。 九毒老仙,劉駑沒有聽說過。不過他倒是聽陸圣妍說起過一個“九毒老怪”,這人用假的《化瘀書》換去了公孫茂的真本,公孫茂幾次找上門去,也未能搶得回來,可見這人的武功十分高強(qiáng)。不知這“九毒老仙”與那“九毒老怪”是不是同一個人。 他又想,既然那個九毒老仙也曾被困在此處,可是這里并沒有他的尸骨,他又是怎么逃出去的?而后又想到,那九毒老仙若是武功高強(qiáng),攀上這兩丈多高的巖壁,對他來說定不是甚么難事。而自己和蕭夫人絲毫武功不會,恐怕是絕難逃出此地。 劉駑又想了一會兒,可畢竟太困,迷迷糊糊中,靠著巖壁睡了過去。等醒來的時候,他看見蕭夫人正盯著自己看,默默地也不說話。他問道:“蕭姐姐,你醒啦?”蕭夫人嘆道:“醒不醒,又有甚么用,還不是被困在這里等死。”劉駑道:“要么,我們大聲呼救吧?”蕭夫人急道:“莫要喊!否則那越兀室離尋聲找過來了,我們現(xiàn)在就會被他害死。” 兩人又在巖坑中枯坐了兩天,阿保機(jī)躺在蕭夫人懷中,依舊昏睡不醒。劉駑與蕭夫人,靠著舔下巖壁上薄薄的一層滲水,聊止渴意。兩人皆是饑腸轆轆,卻無物可食。這一日,兩人從巖坑底下看見空中烏云翻滾,片刻后傾盆大雨澆了下來。巖坑中水越積越多,蕭夫人慘然道:“難道我們要淹死在這里了!” 劉駑低頭想了會兒,道:“要是雨能再下得久一些,那就好了,我們可以游出去了。”蕭夫人沮喪地說道:“我是北人,不會游泳。”劉駑道:“沒事,到時候我托你上去。在水里,你的身體便輕了很多,我能拖得起。” 蕭夫人大喜,道:“如此便謝謝你了,駑弟弟。若是能脫了此困,我來日定會報答于你!”兩人站在巖坑中,身上透濕,均是盼著這場雨能夠越下越大。可能是老天爺顯靈,這場雨許久不停,巖坑中雨水越積越多。劉駑肩膀扛著蕭夫人,蕭夫人背上裹著阿保機(jī),三人浸于雨水之中。 雨又下了一會兒,之后便停了,雨水淹至劉駑的脖頸,僅離地面數(shù)尺。蕭夫人坐在劉駑的肩膀上,奮力將手往上伸去,竟摳住了巖坑的上緣。在劉駑的助力之下,她有些狼狽地爬出了巖坑。她趴在巖坑上方,往下伸出右手,道:“駑弟弟,抓住我的手,快上來!” 劉駑正要拉住她的手,爬出這巖坑,這時只聽坑外面?zhèn)鱽硪宦暷凶拥拿秃龋f的是契丹語,嗓音十分粗啞,像是他見過的那個侏儒,越兀室離。一個女子的聲音跟著傳道:“蕭夫人,有種你別跑,我花三娘不抓住你誓不為人!” 蕭夫人一驚,縮回右手,背著阿保機(jī),轉(zhuǎn)身從巖坑上方消失。劉駑泡在雨水中,上也上不去,下也下不來。與此同時,越兀室離與花三娘的腳步聲和喝罵聲越來越近。他深深吸了一口氣,潛進(jìn)雨水里,等到兩人的腳步聲漸漸遠(yuǎn)去,方才探出頭來。 坑中的雨水慢慢往下滲去,到最后只剩下坑底的泥漿。此時雖是早已立春,然而雨后的天氣仍是格外地寒冷,仿佛所有的春意,都被這場大雨帶去了。劉駑的外褂,尚裹在阿保機(jī)的身上。他一襲薄衫,立于巖坑底下的泥漿之中,凍得瑟瑟發(fā)抖,又冷又餓。